疫情之下,心靈被感染的種種

by  馬欣



今年農曆年的記憶會是有些模糊的,甚至是塊狀打包的亂碼,比起往年刻意加點紅的喜氣,今年因為疫情開始蔓延,即便是來自遠方的數字,你都可以感覺有盆水潑在那些高掛的紅色上,成為半深不淺的褪色紅。

 

今年雖過了一半,但在如此戲劇化的開始下,日子是吹不走的棉絮感,來來去去的不踏實。日常抱怨的庸碌,都隨著如罩在天空上的災情,一切原本的重點都不足掛齒。日子在「防疫」這主題上,突然變成散落的一把牌,誰抽到什麼都不知道的語焉不詳。原本不疏不近的人們關係,突然有人拿把細繩將我們一群群如粽子綁在一起,是一叢垂釣的重量。搞得日子粉粉碎碎。

 

這樣將太多人綑在一條船上的經驗,對已習慣太平盛世的我們而言,日子變得很虛幻,儘管看了一百部災難電影,讀過多少末世預言,也多少想像過所謂世界末日的場景,但跟有一個新型病毒變種出現,讓各國如骨牌效應倒地的日子相比,如今卻是踩在未知上的軟綿綿。

羅亦庭 / 攝影
這樣外在轟隆隆的戲劇化,如另一種新型態大戰的想像,儘管每個人是像孵在一蛋殼中的與人隔絕,即便出去也是戴著口罩吞吐著這世界的不新鮮,但個人感受到的疫情都是魔幻化的,因為我們五感半開啟的,卻長時間的無法正常開機。

 

當你掩住口鼻與這世界接觸時,時日一久,世界有點像是開了螢幕保護程式的的距離,日子如踩在棉絮上,沒有踏到實地上的感覺。日子似乎是格放式的,但中間隔了莫名的厚牆,同時日子卻也像是腸道中的沾黏與滑溜,日子如碰撞般地滾在一起,黏呼呼地無法確切分離,因為有一件大事欲斷不斷,如某種無法離開臍帶的黏稠,羈絆著各種陌生與對病菌夾帶的雜質想像。

 

因為感官被半封閉著。熟悉的世界突然被每日遞增的數字佔領,它不是我們熟悉的金融數字,而是即將淹沒過來的海浪想像。每日撲打心靈的礁岸一次,因為那些發生在異國的數字感覺太遠,於是因為想像,那海浪的強度更放大了,但它退潮時,又給你一種很模糊卻大面積的浸潤,礁岩看似沒變,但濕漉漉的就是無法清爽,這大概就是所謂疫情下的心情。



口罩是個實質的防疫物,但它長期掛在你耳朵上時又是另一回事,它像是我們的貼身物品,形同於內衣般的貼身,但它也是唯一暴露於外的貼身物,那個不能被評估為美醜的物件,三個月下來,漸漸地有了魚鰭之於魚身的迫切感,但又像是長在母雞身上的萎縮翅膀,它是因生存而發展出的「衍生」,無法確定它對今日的你有沒有用,它升級為一個生存的象徵物,而由於它就是這樣如薄薄一片紙的覆蓋,它好像是個膜,可撕開的也可屬於我們自身的包覆度,讓我們前所未有地靠近自己。

 

然那種「靠近」不是是否能自處的都會人議題,而是一種疑幻似真的自我逼近,這世界因為那薄薄的一片懸掛,看似遠距又柔焦了,你身體的呼吸與脈動,像是被放在了一個太空衣裡,因為那呼吸聲與自己的氣息,這世界不像是以往戴耳機是因保持點距離,而是變成有層保鮮膜或透明屏障的感覺。這樣自帶一個水族箱地每日八小時在外面遊走著,自己吐納著沒有水的海洋,像隻擱淺的魚類,這樣與世界的一層紙距離,讓日子也如擱淺般,淤積的東西變多,帶走的東西變少,日曆仍在翻頁,但行進是搬砂走泥式的滑落。



人們開始探頭,如魚在含氧量不足,骯髒的水族箱裡群聚在上頭呼吸一樣,你看著一堆泡泡咕嚕嚕,日子緊黏上了疫情,讓2020年如同被強力膠黏住一般,撕也撕不開;或是摳不乾淨的刮刮樂,你無法揭開謎底,卻揉得皺皺的一年。如此近半年過去了,人們如在昏黃的巷道,我們緊鄰著成排行進,沒有走失或漫步的自由感,這世界如此黏答答的,如同被水浸泡過的狼狽,每個被淹到的人,或擰乾,或仍浸泡在裡面,深海搜尋著更接近日常的現實。

 

以後我們回憶起2020這上半年,或許會像沾了黴漬一樣,或許會是這世界另一章節的開啟,而我們如今什麼都不知道,無論這病毒會演變成如何,無論它是否來自人為,無論它是否改變了什麼,文明此刻都像是一個緩慢的大霧飄下,讓我們知道自己正排隊在一個幽深的長巷裡,等著另一個序曲的開始。

 

文明從此出現了裂痕,它原來是一條窄窄的安全帶,也如同萬年冰河已成為了載浮載沉的意象。


 

同場加映

「隔離的時間,不會是浪費的時間」,李惠貞寫給巴黎女孩

圖片提供:
羅亦庭、unsplash.com

馬欣

馬欣

文章 80

在娛樂線工作二十年,持續觀察樂壇動態與採訪樂界人士。曾擔任金曲獎、海洋音樂祭評審等,文化評論與專欄文字散見於《中國時報》、《GQ》、《VOGUE》、MTV中文音樂網等媒體。著有《反派的力量》,對閱讀、音樂、電影有獨到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