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去流浪 流浪者,動物國

by  兜兜
旅行的第一個月,我試著凝視著所有擦身而過的動物,這並不是件簡單的事。

如果閉上眼睛還可以看見,屛住呼吸就可以聞到,是不是……就不是夢了?

 

旅行的第一個月,我試著凝視著所有擦身而過的動物,這並不是件簡單的事。沒有向人詢問太多,有點不知如何開口;如果可以直接跟牠們說話就好了。用手觸碰,用眼睛接受光,用鼻吸吐;即使想盡量客觀,一切都還是主觀。

 

牛,狗,貓,猴子,羊,馬,驢,象,鼠,兔,像貂的生物,鷹,烏鴉,雞,豬,蜘蛛,不知名的鳥們和蟲子。牠們生在這,就和不同宗教不同階級的人一樣,總是能找到屬於自己的一片土地和活著的模樣。

 

即使什麼都沒有,這片土壤從不離不棄。

瓦拉納西河對岸的狗和人們。
Ayodhya的牛。
Ayodhya,在河岸的猴子。
可是忽然,在那個攝氏已到三十幾度,大象還必須為旅客工作的那一天,我再也走不下去。

 

我坐在陰影下,吃著剛買的洋芋片,看著站在大太陽底下等著接客、臉和身體都有美麗塗鴉的大象,附近沒水可喝,更別說有機會泡在水裡了。牠們的耳朵用力地扇,從嘴裡生出水來噴往身體來降溫;牠們的腳趾頭一定在流汗,即使當時的我還不知道那是大象唯一會出汗的地方。

我從大象工作的地方去牠們休息的地方,但在那兒牠們依然要工作。一隻象的主人一邊跟我說他的象絕對是這裡最快樂的象,一邊跟另外兩個西方臉孔推銷叢林騎大象的行程。他讓我們可以靠近大象;我看著她,看著她的眼睛,我對她笑,用我的眼神跟她說我愛她,我愛她。我不想騎乘她,也不想幫他洗澡或餵牠吃東西,我只是看著她,輕撫她,告訴她她是多麼美麗的存在。

 

下一秒鐘,她忽然舉起了她的鼻子,緩緩地繞過了我的脖子我的身子,再放下。

 

那就像是, 擁抱。

回程的路上,我歇斯底里接近瘋狂地騎著我的腳踏車。

 

我恨我們這些旅客,恨極了西方人從航海時代就開始用盡各種方法去改變所有不屬於他們的世界;他們只知道征服,只知道奴役,從帝國主義殖民主義資本主義到現在的旅遊業。我恨因為遊客所以動物也必須下海,我恨因為人的慾望而死了無以計數的動物。旅客說印度商人貪婪,不殺價的是笨蛋,但這些貪不都是我們貪妄地想把這些不屬於自己的景像擁有過,才會來到這片土地,才會轉移到這些人身上的嗎?

 

忽然,無法再前進了。

 

我夢到跟雲門的Mimi說我想回家,寄信給林老師問為什麼要創辦這個計畫鼓勵大家旅行。我哪兒都不想去,我想回家。我不想身為旅行的一部分。

 

然後我遇到了V,一個和我同天生日的波蘭人。

 

一個禮拜之後,他騎摩托車來我的印度家裡接我;那是在Ayodhya,一個猴子跟人一樣多的城市。我住在一個廟裡很久,跟我的印度家人一起。每天早上洗完澡,我就和他們一起坐在二樓的迴廊,喝著暖茶,讓陽光烘乾我的煩惱。而平靜又漸漸回到了我身上。時常猴子會走圍牆經過(即使外牆只有窄窄的突出,對牠們一點也不是問題),看到我們身邊有食物就停下來,發出「我是可愛的猴子我好餓」的叫聲;但如果盯著牠看,牠就會生氣,露齒做出「妳老幾看屁阿」的表情。真是裝模作樣又霸道的動物(笑)。

離開Ayodhya後,我和V去爬了喜瑪拉雅山。

 

從基地營再往上走的前個晚上,我幾乎沒睡。因為即使鋪了隔冷墊,背仍像是赤裸裸地覆在冰上。我發抖,頭痛,從沒如此痛過。我拒絕了V繼續往上爬的邀請,直到等著他有些無聊了,才決定要往上。

 

「走到不想走就好了。」我對自己說。

 

所以就這樣走著,再走著;腦子裡想著再走一點,離山更近一些,也許風景就更美了。說來是難相信了些,但那是真的,第一次,我知道大自然在和我對話。她召喚我,讓我前進,給我勇敢,讓我能夠更接近她,看清楚她。

 

讓我愛她。

 

在終於踏上較平緩的雪地上,好像走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我懷疑我不在地球上,也許在水星,也許是小王子拜訪過的某個星球;也許,在愛麗絲的夢裡。

我心裡激動,久久不能自己。為什麼世界上有這麼壯大且完美的存在?是誰創造了她還是她圓滿了她自己?這座山是多少水的源頭,是多少人和生命的母親,為什麼她願意存在,願意奉獻自我餵養萬物眾生?而野生雪豹和大鳥的腳印就在眼前,不知名的小型鳥無忌憚地飛翔,就在這我舉步和呼吸都艱難、四千一百公尺的高山上,牠們自在而美麗地活著。
回到台灣,回到這個屬於「人」的國度裡,竟然無法適應了。 只願遠方的牠們,一切都好。   

 


2014年入選雲門舞集「流浪者計畫」 的女性,由非常木蘭贊助經費,並將陸續在本網站分享心情故事與所見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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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 雲門舞集流浪者計畫入選者。兜兜,本名鄧紫云,流浪印度,為觀察當地人與動物的互動,探討並反思與台灣的差異性,並前往伊斯蘭教區,觀察清真的屠宰方式,及比較印度非穆斯林教徒對食用動物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