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融沙龍:移人的力量 照顧別人的孩子,讓她更加思念自己的孩子。移工蜜雅:虧欠的母愛,等我回家後補回來

by  葉奕緯
離開家庭出國打工,是為了給下一代一個光明未來。

放學時間,孩子一進家門,先找的不是媽媽。而是蜜雅阿姨。

 

「阿姨,我肚子餓了要吃東西!」「阿姨,我想要洗澡!」

 

才剛忙完家務的蜜雅微笑安撫:「你們不要急,我馬上來弄!」看著他們嘻笑打鬧撒嬌,她想起了自己遠在印尼的兩個孩子。

 

離家照顧別人孩子的理由

 

29歲的蜜雅,跟許多跨國移工一樣,在台灣照顧雇主的小孩,卻無法陪伴自己的孩子成長。早婚的她嫁給農夫,在印尼,勞工階層的薪資微薄,為了避免全家都變成貧民,生下第一個孩子阿古斯後,她做出狠心又痛苦的決定 - 與成千上萬的同胞一樣,離開家庭出國打工,期待能給下一代一個光明未來。

另一名在同個社區工作的印尼看護麗絲(右),是蜜雅(左)在台灣少數的朋友,兩人時常會在社區裡的庭園碰到。葉奕緯 / 攝影

就這樣,從沒出過國的蜜雅,獨自搭上前往阿拉伯聯合大公國杜拜的班機。她在杜拜待了兩年,又去沙烏地阿拉伯工作三年,這些富裕的中東產油國家,有錢人比比皆是,市區矗立著富麗堂皇的高樓大廈,看在她這個外來的底層勞動者眼中,十分感慨。

 

「無論是打掃女傭,或照顧孩子的褓姆,只要能賺錢的工作,我都做。」蜜雅年紀輕、工作勤快、學習能力又好,為了與雇主溝通,努力學會英文跟非常困難的阿拉伯文;如今身在台灣,也能用中文談話,可見其中下了多少心力跟苦功。

 

中東雇主對外籍幫傭的管理十分嚴格,她被禁止使用智慧手機,要聯絡家鄉的親人,只能撥打訊號微弱、價格昂貴的國際電話;此外中東國家對女性限制非常多,不能隨便外出,且外出一定要戴上只露出眼睛的伊斯蘭頭巾(Hijab),相比之下台灣自由很多。支撐蜜雅在異鄉堅持下去的,是亮眼的薪水數字,那時她的月薪大約一萬台幣,是在家鄉工作的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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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麗薪水無法彌補的遺憾

 

時間慢慢過去,阿古斯長大了,蜜雅回家探親時,簡直認不出自己的孩子,而孩子也一樣認不出媽媽,畢竟她離家的時間,都是以年為單位計算。「阿古斯,媽媽又要去好遠好遠的地方工作了,你好好聽爸爸的話,當一個乖孩子,知道嗎?」

 

「媽媽妳放心去工作,我會好好讀書的。」懂事的阿古斯,心知自己能去學校上學,是媽媽在背後默默支持。

 

中東的工作讓蜜雅幫家裡存了一筆不小的錢,終於可以回鄉享受天倫之樂,看到丈夫跟孩子開心的樣子,她覺得過去五年的努力都值得了。因此生下第二個孩子拉菲後,蜜雅決定再出國拚一次 。這次不用跑那麼遠,可以去比較近的台灣,而且拚完三年就夠了,不用再出國。

因為經濟的因素,許多女性跨國移工選擇離開家庭出國打工,這樣的狀況在東南亞很常見,例如香港就有3%的人口是外籍家庭傭工。圖片與資料來源:維基百科。

於是拉菲出生一年後,蜜雅又背起行囊來到台灣,至今已經一年多。台灣雇主雖然沒有給她休假,但全家出遊時,也會帶著蜜雅去玩,至今已去過九份、花蓮、高雄等地。蜜雅笑說:「老闆對我很好啦!比之前在中東時輕鬆多了。」智慧手機的普及,也讓蜜雅越來越容易與孩子通話。

 

「阿古斯、拉菲,你們有想念媽媽嗎?」

 

「有,我好想念媽媽,可是都看不到妳,我要媽媽趕快回來抱我。」才三歲的拉菲,還處在一個非常需要母親照顧的年紀。

 

「拉菲,你要當一個好孩子,不要任性,媽媽很辛苦,再等一段時間她就會回來了。」已經十二歲的阿古斯,早已習慣母親不在身邊的生活,很多時候他兄代母職,擔負起照顧拉菲的任務。

 

「我的孩子,只要再工作一年多,媽媽就會回去照顧你們了。」電話的另一端,蜜雅眼眶泛淚,想起這幾年虧欠孩子的歲月。

 

犧牲 是期待一個更好的未來

 

台灣這邊的孩子,也正處在一個需要母親照顧的年紀,雇主夫妻的工作十分忙碌,四個孩子都非常黏「蜜雅阿姨」,不自覺中,她把這些年無處付出的母愛,全灌注在這些孩子身上。

 

照顧年紀小的孩子並不容易,許多外傭耐性不好,孩子一吵起來就會生氣;但蜜雅待過好幾個不同國家的家庭,個性溫柔、細心,極少責罵孩子,總能從細微反應中察覺他們的需求,陪著上廁所、玩遊戲。「如果工作契約結束要回家,這裡的孩子應該會哭得很傷心吧?可是沒辦法,我也有自己的孩子,而且他們等我等好久了。」蜜雅看著遠方,淡淡說著。

 

話題轉到孩子,蜜雅的神情越來越悲傷。「有次回家,阿古斯竟然不願意讓我抱;打電話回家時,孩子們明明知道是我打來的,卻故意說不認識我……我知道他們在跟我賭氣,在埋怨為什麼別人有媽媽煮晚餐給孩子吃,他們卻沒有。他們都還小啊……」

 

 

能說四種語言的蜜雅能力非常優秀,工作態度更是一級棒,如果出生在一個比較富裕的國家甚至是家庭,應該能獲得一份體面的工作,現實的際遇卻讓她在國外渡過近十年的飄泊人生。

 

「這幾年在國外工作的經驗告訴我, 沒什麼事比親自陪伴家庭更重要,這次契約結束返鄉後,我再也不出國工作了。」這時蜜雅終於露出開朗的笑容,想像著一年多後的幸福人生。

 

「移人女力」系列由「非常木蘭」與「移人」共同企劃

圖片提供:
葉奕緯

葉奕緯

葉奕緯

文章 5

一位對移民工議題有感,認識很多越南和印尼朋友的人。曾在四方報擔任記者,現在正職是經典雜誌撰述,兼職在移人當獨立記者。會一點印尼語,曾跟隨印尼移工到他的家鄉蘇門答臘,待在他們家一個月,會見他上百位親戚朋友,向他們介紹一位來自臺灣、喜歡印尼的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