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去流浪 愚人節,無私的溫暖

by  楊斯婷
當我們擁有更多想要的,卻也可能失去給予的能力。無私,從來只是一種態度。

那天正好是愚人節,在下雪的高原上,行囊負在肩背上使我有點喘不過氣而狂吸著冷空氣,卻使呼吸更喘了,幾日前照顧我的藏族女孩打來電話,問我在哪裡?若還沒有找到落腳的地方,就先去她工作的小學暫住一宿。

 

我答應了,找到小學已近傍晚,她幫助我卸下一身行李後,招呼我去食堂用餐,開啟門簾的瞬間,灰藍色的天光迅即投入昏暗的空間內,兩排對坐在一起的年輕老師們正在共享長桌上的晚餐。

 

他們一見我便熱情喊著:「快來吃飯!吃飯吧!」並互相挪移了位置讓我坐在最中間,為我添上一碗熱騰騰的白飯,陪我閒聊幾句後,老師們一個個慢慢離開飯桌,只留下幾個女老師為飢腸轆轆的我添菜,此時我並不知道甫離去的老師們正開始琢磨一場戰爭,成群結黨藏私武器。

 

飽餐一頓後,我正走向寄宿的房間,背後卻傳來一陣驚呼,轉身望去,一盆冰冷的水已潑溼了一名女老師全身,從食堂隔壁的儲物室瞬即衝出另一名女老師,同樣拿著一大盆冰水回敬攻擊的男老師們,操場內開始出現一群手抓水盆瘋狂追逐的老師與四處閃躲的學生,沒幾分鐘,攻勢轉趨劇烈,一名帶頭的男老師攻入被女老師佔領的儲物室偷取麵粉,大把大把的麵粉灑向敵方,和著冰水濕黏附著於身,這是他們在特別的日子裡或心情愉悅時的遊戲。

 

大人們可以參與前線攻擊,從遙遠山頭聚集而來唸書沒帶多少衣物的小孩只負責後防補給,他們紛紛拿著自己用餐的碗奔去盛水以添滿自己喜愛的老師的水盆,許多人的碗中還殘留晚餐的湯麵所餘下的油,微微漂浮在混著土的水中,因此被潑濕的老師們身上不只有水和麵粉,還有餘油與土,我被推入混戰中,此時已不分黨群,玩開了,見人就攻擊。

 

我在寒風中瘋狂追逐與逃躲,被冰水潑濕的身體卻一點寒意也沒有,每當我被潑濕的時候,那些受凍的小手就會成群圍過來替我扭擰衣物上的冰水,每個人抓著一點衣角或褲腳,水從他們手中一點一滴流下,大大小小的孩子包圍著我,我動一步他們也跟著動一步。

 

看著這些孩子通紅的臉上全因天冷而不自覺留下兩行鼻水,無一例外,有的以袖口擦去,有的吃下,有的乾了又流不知多少次,鼻水已龜裂成泛黃的結塊髒汙,但是他們的雙眼乾淨無瑕如同那裡的雪映出的微光,我一面說著:「沒關係,別扭了…」一面握住他們的手,竟比我想像中冰冷,我緊緊握著,混著冰水、鼻水、泥土、油漬和經久的髒污,還有那份澈入心底無私的溫暖。

 

有時我以為我長大了,更有能力追求想要的,也擁有更多想要的,我也明白我同時失去了某部分無私給予的能力,因為握在手裡的就難以獻出,但當我看著這些擁有極少的孩子,感受他們的雙手,我才瞭解那從來不是擁有多少的問題,而是一種態度,無私,從來只是一種態度。  

 


2014年入選雲門舞集「流浪者計畫」 的女性,由非常木蘭贊助經費,並將陸續在本網站分享心情故事與所見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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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斯婷

楊斯婷

楊斯婷

文章 3

2014 雲門舞集流浪者計畫入選者。記錄騎自行車從中國南邊到北邊的旅程,沿途尋找記憶中相似的光景、飢餓與死亡的影像,以自省式紀錄片形式探索生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