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融沙龍:生命的選擇 【面對告別】楊婕妤:這些年,愛滋病友與早夭寶寶教我的事

by  楊婕妤

在關愛之家看了那麼多年的生老病死與離別,我一直深信人與人之間應該存在無私與包容,如此就會少了猜忌與嫌惡。這是我最親愛的家人—朝夕相處的關愛之家的住民們教會我的事,面對各自喜悅悲苦交雜的生命經驗,他們選擇了彼此尊重與分享。

 

 

人通常年過六旬後開始擔心自己該如何面對死亡。有的人會開始做善事累積功德,希望自己可以死得其所,得一個善終,然而,關愛之家的愛滋病人根本來不及計畫未來,更不用說彌補生命缺憾。早期愛滋病死亡率高,一旦感染發病,就要面對死亡。有的病人之所以痛苦,是擔心家人無法接納,進而想自殺;有的感染者病到沒法動,倒臥在生冷的病床上,無奈地接受他將要死亡的事實。如果可以選擇有尊嚴的活著,豈會有人願意以恐懼面對死亡?

 

有些病人常跟我說,昨天半夜感受到「鬼魂」要來勾走他,他們一直喊著:「祢不要來…祢明天不要來…祢今天不要來…祢走,祢走….」隔天又繼續說,「祂們又來了。我不要走,我不要走,他們不曉得要帶我去哪裡?」結果第三天晚上他就在睡夢中走了!這樣的經驗讓我發現,好像真有另一個世界存在,而那是怎樣的世界,沒有人能經驗。除非,死過之後又再活過來。

 

我常常鼓勵病友選擇自己的宗教信仰,不管是天主教、基督教、伊斯蘭教、佛教、道教,聽聽梵樂唱誦、禱告、祈求菩薩帶領自己安安穩穩無罣礙地離開……,希望信仰的力量能成為他們面對未知死亡的依靠,盡可能降低恐懼、無奈的心理痛楚。安撫、陪伴,是關愛之家唯一可給的安慰。

 

 

 

當愛滋病友的家屬不願出面處理後事,我們站在善終的立場,會在病友意識清楚時請他們簽喪葬同意書,由我們協助處理後事。我沒有特別的信仰或是禁忌,我總覺得,人走了就只剩下一個骷髏頭,靈魂離開了身體,遺體的處理不是那麼地重要,活著時彼此善待、表達善意,比死後富麗堂皇的喪禮有意義。關愛之家與家人告別的方式,是火葬後把骨灰磨成粉,放在漂亮的包裝盒裡,與關愛之家的病友及孩子一起到淡水河邊,說說與這位家人一起生活的點點滴滴,將骨灰伴隨著我們的思念撒向大海,讓他也有機會環遊世界。

 

除了愛滋病友,近幾年越來越多外籍移工媽媽及她們的寶寶加入關愛之家的大家庭,然而並不是所有孩子都能順利長大。這些驟然離去的小生命,大多是三個月內的嬰兒,除了先天疾病,有的病毒感染,有的不敵心臟病折磨。稚嫩的死亡固然讓人揪心,但我總覺得他們還沒經驗太多人世間的生老病死喜樂,此時重新投胎轉世,反而沒有太多罣礙執念,相較之下,送走孩子的成人更需要調適面對,所以我覺得先安慰移工媽媽、陪伴她們以自己的信仰處理孩子的後事比較重要。

 

 

相對幸運的是,這些母親不是花費了5年、10年、15年、20年…去培育這個孩子、已累積深厚感情後才分離。不像愛滋病友的生命,隨著歲月滋長出家人、朋友、同事等盤根錯節的關係與情感交纏,要放下與割捨,更難、更痛。

 

在關愛之家這個大家庭裡,有個很重要的觀念:無論愛滋病友、移工媽媽、落難外國人,還是這些無國籍寶寶,儘管他們都是這個家庭的過客,總有一天要彼此道別,相聚時,最重要的就是「愛與陪伴」。道別後,暫時卸下責任,再重新迎接另一個生命的開始,延續另一趟使命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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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婕妤接住移工媽媽與她們的寶寶

圖片提供:
汪正翔

楊婕妤

楊婕妤

文章 1

為了陪伴感染愛滋的好友,促成「關愛之家」誕生,愛滋病患從此有了避風港。1997年,天主教神父請楊婕妤幫忙照顧在台灣落難的外籍人士;8、9年前,隨著網路社群的興起,楊婕妤發現移民署安置過來的個案中,孕婦和孩子越來越多。移工社群裡相互流傳:有困難可以找關愛之家的「媽媽」。就這樣,楊婕妤口中的「我們家」,從多一雙碗筷,現在已是150多個孩子的大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