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力量 何曉玫:我不只是個女人

by  蘇惠昭

關於力量,也許可以從我今年選北藝大校長說起。

 

這個決定讓我的所有朋友下巴都掉下來了,滿地的下巴我應該用手機拍照存證才對。我的老師林懷民得知消息,力勸我遠離行政專心創作,最後在我的堅持下,他寫了一封推薦函。

 

信中,林老師指出,我教學、經營舞團,還能推出不斷翻新風格的作品,除了才華、毅力與對藝事的執著,頭腦清明、辦事的俐落,以及善於溝通、合作的本性也是重大原因。

 

林老師提到我關心排練場之外的世界,近年作品常以社會現象入舞;因為痛心優秀舞者流失海外,而創辦鈕扣計畫,邀請任職歐美舞團的台灣舞者返國發表作品,希望搭建他們與台灣母土的橋樑。

 

藝術成就如何是一回事,最讓我感動的是,林老師看到了本然的我:不隨俗,不求名利,挫折到了極點總能反彈出驚人的毅力去突破自己,也帶動環境的突破。

 

 

他勸我專心創作,遠離行政,我何嘗不希望?但最後讓我決定站出來的理由,是因為當有人認真認為「何曉玫可以選校長」時,我害怕了。我不相信自己。我只是一個女人,一個跳舞的人,一個創作者,怎麼可能當藝術大學的校長,領導學校?我總習慣性的貶低自己,貶抑我的女性身分。

 

「我只是一個女人」,這樣的聲音牢牢的扎在我內心深處,追溯起來,可能因為我是家裡唯一的女兒,只要我一哭,扮演弱者,就能換取父親特別的疼惜,所以從小我就懂得利用性別,化弱勢為優勢,這是後來才有的察覺,於是又逼使我去思考,那個沒有被原生家庭和傳統觀念束縛,那個未被社會主流價值內化之前的我,是怎樣的我呢?我的本然面目為何?

 

然後我慢慢的,透過心理學書籍,透過舞蹈,看見加諸身上的框架,一個被各種規範纏縛、綑綁的自己。而我以為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我的價值觀來自於母親,她一直告訴我,妳要成為別人的妻子,成為母親,這是一個女人最圓滿的人生。母愛建構在無我和犧牲之上,我愛過,也自願壓抑著創作的慾望。我設定要做到完美,總是繃得很緊,無論生活和工作,但再怎麼努力都還是不夠好,很無力、不安,如此十九年,終於離開了婚姻。

 

走出婚姻,我學會一個人生活,和自己對話,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同時接受我的不完美,也不可能完美。我的創作力大爆發,原來我有那麼多話,想要透過身體去說,或者說,我在舞蹈裡的勇於挑戰,不斷突破,是為了平衡活在框架中,「我只是一個女人」的自己。

 

 

後來我並沒有選上校長,但我認為輸贏不重要了,因為我證明我有足夠的勇氣,戰勝自己的恐懼,好像把某個繭咬破了,一種更加自由和自在的豁然開朗。

 

認識多年的朋友說此時此刻的我,是「最鬆」的時候。在最近一個充滿象徵的夢境中,現在的何曉玫殺了過去的何曉玫,進化完成。

 

這學期我剛好教雙人舞,兩兩配對,我觀察到很自然而然的,女生永遠還是在跳那種被扛舉,跌倒時要有人去攙扶的角色,但就只能這樣嗎?選過校長之後,我終於有「真人真事」可以告訴我的學生,那樣讓我極度害怕,全然不可能的事,老師都去面對,嘗試了,妳們當然也能夠突破綑綁,去追尋真實的自己。

 

我不只是一個女人,我是我自已。

 

何曉玫/口述  蘇惠昭/採訪整理

【Go For Your Life:活出自己的樣子】對談熱烈報名中

圖片提供:
汪正翔

蘇惠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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