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去流浪 從石榴之路歸來

by  阿發小姐
關於創作的能量,答案總是隱藏在旅行之中。

一開始是帶著身體病痛的恐懼搭上飛機的。

機票訂妥後大腿上出現了小腫塊,疑惑著就醫了三週吃藥都不見好轉,腫塊也開始變形膨脹,起飛前三日被轉至外科,醫師說不開刀處理膿腫之後麻煩會更多,但你得學習怎麼自己照顧傷口,「自助旅行也要學著自助換藥啊!」醫生推推眼鏡。於是背包裡多了紗布消毒藥水鑷子與一個咧嘴笑的開放性傷口,嚴厲的照顧自己成為旅行開始最大的課題。

帕拉贊諾夫的追尋是這次的主要作業,但我並不想尋著文件或史料作為這段旅程的行走方式,我真正想體驗的是老帕生活的國度場域。亞美尼亞籍在喬治亞出生,而這兩國均被蘇聯統治直至1991年蘇聯解體後各自宣布獨立,也因此俄語反而成為這兩國文字語言乃至於民族性完全不同的國度通行證。直到真正到了當地,我才理解為何老帕的四部劇情長片分別由四種語言詮釋,而他的電影語彙的多樣性也體現出高加索區域民族性的複雜與糾葛。

修道院一隅(Georgia , Tbilisi)
在此地發現恐龍腳印的山谷。(Georgia , Martvili Region)
Georgia , Ushiguli
拍攝《祖先遺忘的陰影》部分場景的David Gareja以一望無際的荒涼迎接我,取代的是與當地人異常歡樂卻又荒唐瘋狂的爆胎乾旱旅程;在環繞了喬治亞一圈進入深山溪谷雪地,在過度開發的巴統才發現一本關於老帕的攝影集,喬治亞就像一個面貌多樣的大男孩,開朗熱情地迎接每個旅人,但老帕的靈魂似乎不在那裡;或許是我錯過了細節,帶著全新的探險之心從喬治亞Akhalkalaki走陸路過境至亞美尼亞Gyumri的巴士上,即便是短短4.5小時的車程,也能輕易的嗅出兩國民族性的天差地別,而接下來我所面對的便是自我身份切換上的困窘以及亞美尼亞帶來的強大衝擊。
Grogia,David Gareja
原定計劃是在結束喬治亞旅行後直接前往亞美尼亞葉里溫進行駐村,旅途中藝術中心負責人M來信告知第二大城Gyumri目前有一公眾藝術計劃正在進行,詢問是否要前往與其他藝術家會面,我滿心歡喜的等著不同世界顯現在我面前,但直到進入藝術家及相關工作者環繞的環境,馬不停蹄的英文會議,語言障礙導致我無法切入早已進行許久的公眾計劃案,我忽然間搞不清楚自己是什麼又該做什麼,我也幾乎忘了老帕。

為了跳脫團體的困窘,某天會議決定缺席,回到自我的狀態四處游晃,那時在地上撿到了一張紙卡,白底黑字地以中文印刷著“不要“,就這麼唐突的出現在我的眼前,我完全無法理解老天爺到底想提醒我不要什麼啊!!我默默將卡片收著,暫時打起精神到路邊的舊書攤隨意翻看,並不太期待地詢問是否有Sayat Nova*的詩集或其他的什麼詩集都好,因為我必然地看不懂亞美尼亞文,只想找幾本書(狂亂地)拆來做拼貼,好讓自己安定下來。

於是,老闆給了我一本書唸了一段咒語,聲音聽起來是Abu LalaMahari。

這段咒語開啓了另一條道路。Abu LalaMahari是亞美尼亞倍受尊敬的詩人AvetikIsahakyan最重要的一篇哲理長詩,透過M的大略介紹,我在網路上找到英譯,經過對於家庭、政治、和對人生的漫長思考後,Abu Lala走入沙漠,消失在夕陽的餘暉下。「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首詩,我相信他至今還在沙漠中行走。」M如是說。當晚,我開始試圖用亞美尼亞文抄寫Abu LalaMahari,即便我甚至無法清楚詩的意圖,好像在繪畫,跟字跳舞還有玩耍,即使語言不通我卻因此而得力量。 1988年12月7日,亞美尼亞發生百年來最嚴重的地震,震央在Gyumri附近,這地震造成的死亡人數,是台灣921地震的10倍:兩萬四千八百一十七人,50萬人無家可歸。地震三年後蘇聯解體亞美尼亞宣布獨立,日期很巧合的是九月二十一日。因為喪失了奧援,亞美尼亞的復原之路走得艱難,25年後的現在,Gyumri市中心依舊隨處可見頹圮崩毀的房屋。

我決定通過Isahakyan帶給我的療癒,轉換成另外一個作品送給這個國家。透過Email邀請了幾位台灣詩人提供他們帶有鼓勵與勇氣的詩句提供我抄寫,我每日帶著抄著亞美尼亞與中文詩的卷軸上街,請當地人為我朗讀Abu LalaMahari,我則回贈一首台灣詩的朗讀;讓人驚訝的是,每個我遇見從老自幼的亞美尼亞人,他們都知道這首哲學長詩,甚而能背誦朗讀,他們也都願意仔細聆聽我們的語言,對話的場域發生在展覽、公園、BBQ音樂節、圖書館以及廚房等等,我們分享神秘的閱讀片刻,聲音成了最美的交流。
讀Abu lalaMahari長軸 (Gyumri , Armenia)
而老帕呢?老帕隱藏在亞美尼亞我踏足的每個地方,在藝術家的工作室裡,在對談的場合中,即便是在偶有戰火的亞阿邊境(亞美尼亞/阿塞拜疆)文化資源稀少的Chambarak的美術教室裡,也見到孩子以不同的美術風格呈現老帕的樣貌;最後當我終於到了他的故居博物館,為數眾多帶著幽默且瘋狂的拼貼畫,依舊閃爍著魔術般的光芒,安靜的坐落在葉里溫某個角落。我來到他的墓前,在那裡陪著他的還有Isahakyan,完成了其中一段Abu LalaMahari的閱讀計劃。最終于葉里溫駐村中心的開放工作室日,以一日展回應亞美尼亞帶給我的這段飽滿的旅程。
帕拉贊諾夫故居博物館(Yerevan , Armenia)
亞美尼亞偉人墓園,左前帕拉贊諾夫墓碑,右為當地人朗讀Abu lalaMahari (Yerevan , Armenia)
石榴之路作品 – 餐桌風景(Akos Cultural NGO , Yerevan , Armenia)
石榴之路展覽一隅(Akos Cultural NGO , Yerevan , Armenia)
之後在喬志亞簽證不可得的狀況驚險地過境伊朗,行到伊斯坦堡時傷口已癒合成深紅色的暗疤,如今回想起出發前的對身體傷口的恐懼,旅途中無法切換自己的身份(旅人/創作者)導致對自己的內在質疑,因而靈魂失去重心產生恐慌的時刻,以及在這段旅途中我所會面的每個靈魂,每一個突發事件,每一個轉折點,一切忽然清晰起來;我知道老天爺要提醒我什麼了,祂想說的是:

嘿!不要害怕啊。  

編註:Sayat Nova   18世紀亞美尼亞的吟遊詩人,帕拉贊諾夫根據他的生平改編為《石榴的顏色》。  
 


2014年入選雲門舞集「流浪者計畫」 的女性,由非常木蘭贊助經費,並將陸續在本網站分享心情故事與所見所思。

 

圖片提供:
阿發小姐

阿發小姐

阿發小姐 http://international-circus.blogspot.tw

文章 3

2014 雲門舞集流浪者計畫入選者。阿發小姐,本名林姿容,駐村於雅美尼亞的藝術中心,以跨入存於該地此刻的藝術文,親自穿越這一片揉合了多種古文化的語言之山,完成關於南高加索山脈暗示出的藝術探索,將百年前的繪畫連貫至近代影像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