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去流浪 所以我吃了狗肉 (上)

by  兜兜
肉只是生命褪去後的另一種形象,比起其他經濟動物,牠曾是十分幸福的。牠是「快樂肉」。

與市場裡的小黑狗告別後的三個禮拜,在離開Nagaland前的晚上,朋友邀請了我和V一起吃狗肉。

「妳才問我怎麼料理狗肉,晚上就有朋友邀請了。一起來吧。」

牠的名字叫Tiger,大約八個月大,他們用1500盧比將牠從廚房裡的其中一個男人買來。是的,那個主人也在場。

「你們都幫這些狗取名字啊?」

「是啊。」

 

他們似乎不了解我為何如此吃驚。

一進廚房,在場十幾個都是大男人,大家圍坐著喝酒聊天,有三個人在外面處理Tiger。到的時候,狗已經在去毛了;沒有看到宰殺的過程,但我想是從脖子切開放血而死的。我走近看,V受不了那樣的場面就先回家了。

燙毛的熱水充滿血腥味混雜著糞尿味讓人作噁;他們用手拔毛,胡亂無章法地,漸漸露出光滑的皮膚,然後將頭切下,用火烤去剩下的毛髮,烤肉的味道讓你開始了解那是食物。

毛去完,就正式變成一塊肉了。
然後,就像母狗結紮手術一樣,狗從肚子中間被切開,只是這隻狗是死的而不是麻醉中,牠不會醒來也不會因為傷口而疼痛。最先露出的是脂肪,然後內臟;將所有內臟取出後,截肢手腳,身軀切剖成四大塊,接著清洗腸子。

其他人已經開始醉了。他們說雖然平常煮飯的都是女生,但處理狗通常都是男生,女生也比較多不吃狗肉;當然,也不是所有男生都吃,完全是看個人。因為他們吃的狗都不是隨便路上抓的,而是鄰居想賣或是從市場買來;所以如果家裡有人愛狗不願意把狗賣掉,那麼那隻狗就安全下莊了。

「離上次吃狗肉也一年了。」男人說完乾了手中的酒。 他們把肉和內臟移到屋內,一個人負責把內臟切碎,兩個人把大塊的身體切成小塊小塊,我和Ayan邊剝大蒜邊聊天;所有人似乎因這隻狗而活而動而聚在這裡。

他們把內臟和切碎的大蒜、香菜、辣椒、和薑混合,然後塞入清洗乾淨的腸子中,放入水中煮。而炒狗肉的鍋子已經在火上了。

我問了Ayan那個總是很想問Nagas,卻不一定問得出口的問題。

「你覺得自己是印度人嗎?」

「他們認為我們是印度人,我們住在印度,但我們不是。」

「很多Nagas去印度大陸會被強暴會被打被歧視,但我們從不這樣對待來Nagaland的他們。即使我們拿的是印度的護照,我們不被印度人認同,也許永遠也不會。」

其實無法真正了解他是否愛著印度,還是帶著無從逃避的憤恨,卻能清楚感受到他話語中的悲憤無奈,和對自己身分認同的猶疑。之前也曾問過一些人,有人選擇沉默選擇轉移話題,有些人則是表達不得不服從的無奈。

除了Ayan,這些大男人個個害羞,沒人敢真的跟我對話,即使他們的英文能力都不差,實在十分可愛又令人發笑。

不久後炒狗肉好了,Ayan盛了一碗給我;他開始看我相機裡的照片,時而問我照片哪拍的,打斷我不知如何下手從碗中拿起一塊肉的猶疑。即使狗肉不斷地飄香撲來,曾經的反骨與無謂竟然還是軟弱了:誰告訴我怎麼下手?腦子裡各種力量東拉西扯,我的手仍無法向碗中的肉前進。

吃狗肉會不會是一件我不敢跟別人說的事?我的罪惡感從哪兒來?我想吃是因為想要體驗過才能了解,還是純粹是我的好奇心我的慾望?但單純的慾望又怎會是罪惡呢?為什麼我會如此地混亂?

太多太多疑問沒有辦法解開,能做的,只能強迫自己暫時停止呼吸,將碗拿起,手指選拾一塊肉,放入口中咀嚼。

那肉韌性有些像羊,而脂肪很多像豬,這些大男人看來粗手粗腳但調味卻一點也不馬虎,真的很好吃。原以為會覺得噁心反胃像剛進來看到那些血腥,但完全沒有;就像是從前,每天都吃肉一般,而且還是特別美味的肉。

和Ayan說的一樣,吃完一塊,還想再吃。內心的掙扎和口腹之慾不斷拔河;我像小偷般,伸手又拿了第二塊、第三塊、第四塊。我知道我背叛了牠們,背叛了人類和狗兒相互依賴的那些千萬年,背叛了心裡深處還是不容動搖-狗是人類最好的朋友-的執念;但即使閃閃躲躲,我選擇了對自己的胃誠實。背叛總是不好受的,而這樣的角色我從沒扮演過。

其實不吃肉的原因,從來不是因為死亡,而是不願牠們活著的時候痛苦。

在集約式、工業化農場的動物們,空間狹小(尤其是蛋雞,時常是連一張A4大小的紙都不到的生活空間)、生活環境骯髒疾病容易傳染、大多數住在室內而不是牠們原本該屬於的大自然,可能唯一可見天日的短暫時光就是被運送到屠宰場的那段、在車上很擠很不舒服的路程(運送對動物造成的壓力真的很大)。並不是說多有愛心,只是不想踩著別人、別的個體的身子過活。

如果死亡是所有生命的必經之路,至少活著時有生命該有的尊嚴和模樣,而不是生不如死。

但Tiger的情況又不同。他在死亡之前過了快樂的八個月狗生;有名字,有食物,有人愛,天天自由自在打滾玩耍。牠被當做動物、被當做一個生命對待,不是只是一塊肉,而肉只是在生命褪去後的另一種形象;比起很多其他動物,尤其上述的那些經濟動物們,牠曾是十分幸福的。牠是「快樂肉」。

既然如此,那我的混沌,究竟是為了什麼?

 

2014年入選雲門舞集「流浪者計畫」 的女性,由非常木蘭贊助經費,並將陸續在本網站分享心情故事與所見所思。

 

圖片提供:
兜兜

兜兜

兜兜 https://www.facebook.com/dodotravelingheart

文章 7

2014 雲門舞集流浪者計畫入選者。兜兜,本名鄧紫云,流浪印度,為觀察當地人與動物的互動,探討並反思與台灣的差異性,並前往伊斯蘭教區,觀察清真的屠宰方式,及比較印度非穆斯林教徒對食用動物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