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力wannabe 公平可以不只是小確幸嗎?被點亮的點亮咖啡

by  黃詩茹

小時候,Annie在日記裡問老師:「為什麼要讀書?」老師回她:「你的問題很好。」後來去美國念國際關係,她問教授:「為什麼貧富差距沒有縮小,還越來越嚴重?」教授說:「這個問題太大了,你要不要讀博士班?」

 

對世界有太多疑問,Annie也問自己:問題該怎麼解決?我可以做什麼?於是,她從學術圈轉身,開了點亮咖啡(The Lightened),老闆兼吧台手兼甜點師。

 

開咖啡店,一點都不浪漫。

 

 

 

公平貿易與直接貿易

 

沒有餐飲背景,沒有龐大資金,點亮咖啡像是一個實驗。這裡提供直接貿易的咖啡、公平貿易的飲品,甜點材料則來自台灣小農,Annie想知道「消費」有沒有可能改變世界?「如果這個商業模式是成功的,自然會被複製,就能幫助更多小農。」

 

一般民眾較熟悉的公平貿易,是透過公平貿易認證組織,以合理價格全面收購;直接貿易則是省去組織認證,直接串聯小農與消費者,並針對品質把關,提供小農更好的報酬。

 

點亮咖啡就是與國際直接貿易夥伴聯盟合作,由聯盟的烘豆師拜訪第三世界小農或小型合作社,確保咖啡豆品質,也確認生產者的薪資、勞動權利、環境友善耕種和社區發展。

 

 

「假設一般咖啡市場的收購價是1元,公平貿易大概可以到1.2元,直接貿易到1.5元。如果你的品質很差,一般咖啡市場可能給0.5元,公平貿易還是給1.2元,但是直接貿易不會收購。」

 

背後的故事,Annie不會多說,但點亮咖啡的老客人都知道。她希望客人留下來是因為喜歡她的咖啡,「畢竟我的競爭者是所有的咖啡廳,我必須把咖啡廳的本質做好,直接貿易的理念只是加分,這也是我自己龜毛吧。」

 

拉美小農與台灣外交

 

點亮咖啡像一根柴火,只要時機成熟,也能燃成火炬。

 

2017年8月,Annie與台糖一同前往宏都拉斯的咖啡產區拜訪咖啡小農,由Annie協助杯測、選豆、提供採購建議,再經由台糖通路提供給台灣消費者。那趟路程,他們進入高海拔的咖啡產區,不太會說英文的小農非常熱情。

 

促成直接貿易的關鍵,是當地理念契合的小農合作社,「負責人非常重要,他的友善才會達到我們想要的公平。」而且交易過程透明,除了合作社負責人,小農代表也會全程參與,「可以感覺到他們很興奮、很被鼓舞。」

 

背後還有故事。

 

 

那陣子,台灣外交亮起紅燈,友邦宏都拉斯希望台灣政府支持當地咖啡小農。沒有資本的小農,缺乏接觸消費者的管道,也沒有議價能力,往往只能將辛苦種的咖啡豆低價出售。透過台糖的採購量,這個計畫讓上百位咖啡小農維持穩定生計,只要專心維持咖啡豆品質,對Annie而言,這是最重要的事。

 

撐著,等消費者長大

 

目前參與聯盟的多是美國或澳洲的退休烘豆師,憑著對咖啡的熱忱,加入幫助小農的行列。聯盟人數有限,願意改變耕種習慣,加入直接貿易的小農也有限,「因為很麻煩,他要承接很多責任,必須改變很多習慣。本來農藥灑一次就沒事,現在就不能灑農藥。」

 

規模和產量無法擴大是事實,「如果今天有大企業想加入,我們真的沒辦法,因為我們沒有這麼大量的咖啡豆,也不想規模化,一旦量大,品質就會掉,這其實有一點矛盾。」

 

矛盾的不只如此。

 

小農與小店,支持公平合理的消費模式,註定只能「小」嗎?「這個問題很難。」Annie說,支持公平貿易或小農的獨立店家很難賺錢,所以多是沒有經濟壓力的退休人士,或是燃燒理想的年輕人,「老實說,最近很多年輕人都在收店,撐個三、五年,還是要面對存錢養家的壓力。」

 

開店近5年,點亮咖啡算撐得久的。「點亮咖啡沒有賺錢」,Annie誠實地說,「但它也不會死喔。」每個月的收入剛好打平成本,稱不上「成功」,卻也吸引支持理念的年輕人想合作「點亮二店」,結果都被她勸退了。

 

 

在鼓勵別人燃燒理想和資金之前,她更期待消費者的成長。「要大企業跳進來,最重要的條件就是消費者想支持這件事,市場有足夠的消費者來買單。」

 

 

 

消費者在哪裡?

 

「大家都覺得點亮咖啡的理念很好,公平貿易非常棒,可是你今天去哪裡買咖啡?」如何將支持理念轉化為行動,消費意識、薪資水平、市場規模都是關鍵。「大家薪水還是三、四萬的時候,你要他每天喝100多塊的咖啡,對他來說是很難的。但月薪九、十萬的人,消費意識是品牌。」

 

Annie不希望為了提升品牌,把價錢往上拉,「學生怎麼辦?他們就買不起了,那不是我要的。」這也是點亮咖啡鄰近學區的原因,學生和教授都是點亮咖啡的支持者,「這些人會很直接的支持,而且不離不棄。」

 

點亮咖啡有很多可愛的學生客人,「他覺得你的理念很棒,但回頭看到menu還是覺得有點貴。我很理解啊,因為他每個月家教可能只賺八、九千塊。可是他真的會來喔!可能一個月一次,他希望你不要倒,會很用力地支持你。」

 

即使公平貿易早已被寫進高中課本,在台灣推廣至今有明顯的成長嗎?Annie仍語帶保留,「大家非常努力,這幾年一定有成長,只是太慢了。」

 

 

看著有機和在地產品漸受青睞,她相信消費意識的形成還需要時間,「有機、在地先起來,支持小農、支持友善環境的產品,這些東西完整成熟了、大家習慣了,公平貿易才能進來。等於是這些概念上面再加一個人權、生產者權利的概念,但再往上一層,就多一層成本。」

從點亮咖啡到國際特赦組織的工作,人權是Annie背後共同的關懷。汪正翔 / 攝影

她等著那些學生長大,期待他們有消費能力時,仍不忘公平友善的理念。「說不定他們不會再以CP值為優先,不再認為俗又大碗最好。可能還要5年、10年,我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獨立Café與國際組織

 

除了點亮咖啡的老闆,Annie也是國際特赦組織台灣分會的一員。相較於一家店,國際組織的規模與資源往往能發揮更大的影響力。例如每年12月舉辦的「寫信馬拉松」就是全球串聯的人權盛事,一人一信聲援世界不同角落的人權捍衛者。

 

尤其去年以「為她寫信」為主題,聲援來自委內瑞拉、吉爾吉斯、伊朗、肯亞、巴西等地的9位女性。「這些女性都是人權捍衛者,她們不是受害者」,她們因為捍衛身障者人權、投入人權教育、投入LGBTI倡議、捍衛原住民土地等原因被非法拘留、非人道拘捕,甚至被攻擊、槍殺。

 

「你能想像一個女性被關在監獄的狀態嗎?被強暴的機率非常高、不給你馬桶、被汙名化,這樣的對待一直在發生。我們必須用國際的聲量站出來,告訴這些國家不可以再這麼做,只要你再這麼做,人權組織就會看著你,全世界會一直寫信告訴你。」

 

為了推動寫信馬拉松,國際特赦組織台灣分會去年和超過400所學校、730位教師合作,匯集超過12萬封信件響應,數量居全球之冠。1月寄出信件後,如今已陸續傳出好消息,「已經有3個國家的案子正在翻轉,包括吉爾吉斯即將通過修法,將聯合國的《身心障礙者權利公約》放進國內法,這對人權是很大的進步。」

 

 

人權教育向下扎根,也是Annie相信以組織之力更能耕耘的一畝田。「從去年的公投就能看到,台灣非常需要人權教育。」在國際特赦組織的倡議中,「歧視」正是關於人權的關鍵字。

 

 

 

「突破同溫層是非常難的。」談起去年的公投,Annie說:「我最大的反省是永遠要假設大部分的人是和你不同立場的。你要怎麼告訴他們?你要怎麼跟他們對話?」經歷過疲憊的網路對戰,她曾想封鎖那些「討戰」的臉書好友,「最後我還是沒有刪除任何一個人,我覺得至少要讓他們看到我還在這裡、我在做什麼事情。」

 

日前行政院發布同婚草案,婚姻平權終於又再跨出一步。「國際特赦組織很堅定地表達這是非常好的事,台灣政府絕對不能放棄,要繼續往前,而且要繼續把法案修好,落實真正的平等,真正的婚姻平權。」

 

當時點亮咖啡也提供公投連署,當然也遇到不同意見的客人,「就是很遺憾啦,但我也不會覺得這些人就是壞人。」一切都需要時間,即使是目前允許同婚的國家,仍持續面對不同聲音的討論。「反對的人會一直存在,他們就是讓你思考的一群人,可是支持人權的民意還是要繼續往前走。」

 

尤其在國際特赦組織關注的眾多倡議中,每個議題都有不同的族群光譜,支持女性權益的人未必支持LGBTI權益,支持難民權益的人可能反對廢死,「這都是必經的,我們就是要一直溝通。」

 

 

人權,是一種思考方式

 

從點亮咖啡到國際特赦組織,人權是背後共同的關懷。關於人權,Annie相信前方有路,「這是一種思考方式,當你知道黑人沒有比白人低等的時候,你這輩子就是知道他們應該被平等對待。所以人權只會一直往前,不會退後。」

 

現在點亮咖啡是她的生活,國際特赦組織則是另一種實踐,能大規模地創造看得見的改變,給她更厚實的成就感。她笑說:「點亮咖啡變成我的舒適圈,它只要存在就好了。」雖然這麼說,她也期待點亮咖啡是一個契機,把愛喝咖啡的人和支持國際議題的人拉在一起。「這兩群人的交集其實超小,如果能讓30%愛喝咖啡的人開始注意國際議題,他會知道其實是可以造成一些改變的。」

 

就像那些來店裡讀書的學生,不少人出國念書後,成為公平貿易的支持者,回來繼續支持點亮咖啡。「他只是一個消費者,本來只是找個地方讀書,很在意你要不要收他插座15元,他後來就開始有這個意識,對我來說最大的成就感就是這些。」

 

 

 

所以她的員工都知道,留下一位客人,後面的改變是很長遠的。「這個客人變成我們的支持者,改變的是別的生命,你可能看不到,但你知道事情會這樣發生。」

 

用消費點亮世界,不是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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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提供:
汪正翔

黃詩茹

黃詩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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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於政治大學中國文學系、宗教研究所。 現為自由文字工作者,從事文字企劃、採訪撰稿。 願以文字堆疊出一條小徑,通往有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