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力wannabe 做工的人受傷後:工傷繪本《陪媽媽兜風》,陪烏雲下的彼此看向亮亮的地方

by  黃詩茹
「阿嬤,有兩隻手是什麼感覺?」三歲的孫女這樣問利梅菊。

 

小女孩的天真提問,催生工傷協會的第一本繪本《陪媽媽兜風》。費時五年的創作歷程,他們想為孩子說故事,更想聽聽孩子的心事。



小小孩的好奇,吹起微微的風

 

成立近三十年,工傷協會曾以《拒絕被遺忘的聲音:RCA工殤口述史》、攝影集《木棉的顏色》等作品述說經濟奇蹟背後的工傷故事。傷慟的沉重,彷彿是故事的必然,翻開《陪媽媽兜風》卻是格外柔軟。

 

先天上肢缺陷的孫女,讓工傷協會秘書長利梅菊想起長期陪伴的工傷者。「我們很多會員都是一隻手、一隻腳,四肢健全的人會怎麼看他們?」過去,工傷者寫自己的故事,這次他們邀請插畫家陳瑞秋,畫出孩子的小心思。



將工傷議題轉化為繪本,是一段集體創作的旅程。工傷協會舉辦工作坊,邀請和利梅菊一樣,已經當阿公阿嬤的工傷者和家屬,和孫子聊聊當年的故事。他們發現,深刻的傷痕往往被輕描淡寫,因為怕孩子聽不懂,怕事件太沉重,利梅菊也曾是如此。

 

她的床頭擺著先生的照片,孫女問她:「阿公去哪裡了?為什麼沒有看過他?」「我會說阿公去當天使了,怎麼受傷的都不會說,就只是輕輕帶過。」過去協會推動立法、修法,會員說起法條駕輕就熟,對自己的孩子談工傷,卻很難開口。

 

長大的小孩,忘不了那場颱風

 

對小小孩說故事不容易,就先找小孩吧。於是,工傷協會舉辦以工傷第二代為主角的工作坊,想知道當年大人忙著應付家庭巨變,孩子們看見什麼?



翻開繪本,楊東霖說起父親出事的那一天。媽媽到學校接他,飛奔去醫院看爸爸,「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只知道媽媽開車很快很急,非常焦慮,我坐在後座,看著前面的路」,回想「那一天」,他的心裡就會浮現這個畫面。

 

利梅菊的兒子說,媽媽常常一個人,心情不好,脾氣也不好,「那段時間,我總覺得媽媽只在乎自己,明明還有我們三個孩子,怎麼可以一直說『死』這個字?」事隔多年,聽見兒子的心聲,她才想起自己常說:「你這個樣子,媽媽會氣死,我乾脆跟爸爸去好了。」

 

其實,「那一天」之後,利梅菊有很長一段時間,聽到救護車的聲音就手腳發軟;家裡電話一響,她就擔心傳來的是壞消息。孩子或許讀不透大人的憂愁,他們眼中的媽媽陰晴不定,時常閃電打雷,深怕一不小心就掃到颱風尾。

 

這場工作坊,被他們戲稱是小孩的「吐槽大會」。勾起的回憶片段都成為《陪媽媽兜風》的素材,也決定這本書要從孩子的眼光出發。



聽見彼此,從愛的吐槽開始

 

故事從爸爸不在了開始。

 

被迫堅強長大的孩子,總是聽到大人說:「爸爸不在了,你要堅強一點,獨立一點,乖一點。」楊東霖說,小時候心裡其實有許多問號,「難道我本來不乖嗎?我必須做出什麼樣的改變,才叫做獨立一點,才叫做乖一點?其實有時候我們也無法理解。」

 

就算記憶模糊,心思纖細的孩子也知道家裡少了人,少了笑聲,不再有家庭旅遊。而家人缺席的場景,不只工傷家庭的孩子需要面對,車禍意外、單親或隔代教養,類似的單親群像在討論中逐漸浮現,「你會發現書裡並沒有特別強調工傷。」



被吐槽的大人也想起一些事。

 

先生離開後,林聰明撐起家中經濟,打了將近十年的官司。「小孩子幾乎沒辦法管,我只能負責做飯、洗衣、帶便當,讓他們上學不遲到。」顧不上經營親子關係,她只希望孩子吃好睡好,順利高中畢業,「只能放牛吃草啦,不要變壞就好了。」

 

利梅菊也說,「當時就是一直處在自己的情境中,沒有顧慮到小孩,即便讀高中,也還是小孩。我怎麼可以要求他,爸爸一走,就要變成大人?」頂著烏雲的大人或許有心無力,所以陳瑞秋說,《陪媽媽兜風》想要專心處理孩子的情緒。想吃想玩,有一點調皮,不是不懂事,是因為那就是孩子。





看著烏雲,或看向亮亮的地方

 

故事完成了,他們又在書名卡關。「陪媽媽兜風」定案前,協會屬意的書名是「哪裡來的烏雲」和「媽媽的雨季」。生理的傷可能會痊癒,心裡的傷卻不容易。利梅菊笑說:「我們覺得烏雲有什麼不好?本來就是這麼沉重啊,為什麼不行?」

 

以工傷者身分參與繪本創作的楊國楨也說,過去以為自己很懂工傷和工傷家庭,因為這本書,他也有一番體悟。「作為一個工傷者,常常陷在自己的狀態,事情發生後都是憂鬱和困難,很難跳脫烏雲,更不可能突然風光明媚。」

 

後來念頭一轉,出繪本是希望用有別以往的方式和社會對話。願意拿起書,才有對話的可能。他們也發現,想去兜風的,不只是工傷家庭的媽媽,許多媽媽都渴望放鬆療癒的片刻。



楊東霖也有陪媽媽兜風的經驗。他記得媽媽心情不好,開車載著他出門,沒有什麼目的地,車子在山裡繞啊繞,「我坐在後座,除了看到滿滿的樹,就是睡覺,也不會下車看風景,天黑了就回家。」

 

定下這個書名,工傷協會走出同溫層,也希望陪伴需要兜兜風的每個人。工傷協會專員劉念雲說:「不想再給這些爸爸媽媽增加壓力,也可以理解當時他們沒辦法做得更好了。再去苛責父母要付出更多成本和孩子溝通,我們說不出口,就讓他們去兜兜風吧。或許他們也滿希望有機會自己去走一走,暫時放下他沒辦法扮演得很好的爸爸或媽媽的角色,有時候協會想提供的是這種空間」。



《陪媽媽兜風》是工傷協會累積近三十年的精髓。利梅菊說:「過去我們處理的幾乎都是大人,根本沒辦法花力氣處理小孩,經過那麼久的時間,也長出一點能耐回頭陪伴孩子。」

 

自助助人,陪伴工傷者長出力量。他們希望以繪本為媒介,讓工傷者有機會對孩子說說那些不容易開口的事,也希望帶著繪本走進校園社區,鼓勵工傷者和家屬說自己的生命故事。頭上還有烏雲沒關係,想念的時候哭一下就好,然後,一起往亮亮的地方靠近一點。

 

同場加映

當工作的代價是失去乳房-RCA工人沒說完的故事

為漸凍症家庭的孩子,出版《夢想的音符》

拿捏愛的力道前,先看見關係中的自己

 

圖片提供:
汪正翔

黃詩茹

黃詩茹

文章 70

畢業於政治大學中國文學系、宗教研究所。 現為自由文字工作者,從事文字企劃、採訪撰稿。 願以文字堆疊出一條小徑,通往有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