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一隻貓,醒來在一個集體防疫的夜晚

by  馬欣



自從進入三級居家防疫後,日子一久,我常覺得自己醒來在別人的夢中夢裡。

 

雖然知道人們還在運行著,但外界驟然關機的錯覺隱隱存在,慢慢地浸泡著自己的感知,眾人活在同一個夢境裡的晃遊感卻益發真實。

 

那夢,像是淺盆子裡裝的水總浮盪著。這世界睡不深沉。每日增減的數字像是外在的霓虹符號,映在那淺夢裡,是依稀可以抓住外在的瓶中信。但更確實的卻是在眾人如活在夢境裡的原地邁步。


然後你就醒了,醒在一種夢的深沉邊緣裡,彷彿一種集體爆炸性的情緒過後,與伴隨著突然的「安靜」裡。

 

聽著電視與Clubhouse或閑散著碎狀聊天,與一串刻不容緩的新聞語句突然兵臨城下。怎麼樣都像是種隔水傳話,如你呆呆地聽牆漏著風。一方面在家裡處理公事,一方面又想著更接近真實的冰箱食材。

 

因為集體性的防疫居家,我的時間座標也開始失準。原本堅固如水泥的時間感,如今卻像一碗稀粥,或被打散的豆子,日子串不太起來。身處於其中,像防空穴裡的小動物,眼目耳朵動著,想著警報的魔幻存在,卻只能盯著小細節來穩住心神。

 

原本夏天就會把人事物照得稀鬆,但今年又比往年都熱得早。歲月都如貓一般倦懶打著盹,夏天總是這樣沒止盡的一瞬,尤其是有疫情的夏季。於是總是要提起勁地把事做完,卻又熱到失神。戴著口罩的自己,走在路上也感到超現實,路上的人變少了,而自己的「異境感」,也像誤入。很難像往常在熙攘中,找到一方閒適般地走著。

 

這段期間像是上帝抽出一張鬼牌,我們誰都在想著自己該回應什麼牌。

 

你我也因此知道跟自己相處是什麼實打實的滋味。比方你現在在看劇,一方面讓戲帶自己拋物線地去了他方,但另一個自己則仍在彈珠台的軌道上般周而復始,那種重複與以前做家事的重複不同,如今的重複,像是小石頭被丟進深井裡,良久後,你卻還是在等著回音。

 

原來每個日子撲通撲通的都需要被打著卡,如今的日子則是撲通在自己心底,有時就被捲走了。



我朋友跟我說他防疫後開始睡不著,我則是時而感到睏意如海嘯般來臨。原來有一個我早就睡不夠,如一大型生物在我內在打呼著,於是在日子看似停滯中,我感到自己的睡意如滾滾泥沙捲來。

 

不是睡太沉就是淺著睡。直到前晚聽見久旱後的落雨聲,我終於得到解放般,因那天然的涼意屏蔽感,躲在那雨簾後面沉沉睡著,好像是頭動物園的動物,在再度開園之前,我釋放了被觀看的警戒,並睡到忘記得時常開機的自覺。

 

這時才發現我可能像吉本芭娜娜小說《白河夜船》中的角色們一樣,都曾過度開機了,可能讓簡訊閃燈時常在心頭閃著,或像掛在網上卻離開的影子,都因那場久違的大雨,終於忘記了身心擠滿了各種被暗示。

 

深深地睡進大雨裡,像夏天在蔭涼處穩穩睡著的貓一樣,忘記時間這高大的存在,讓我這時間的囚人,自在漂浮。



若人能像許多下午的貓一樣,沒有負擔地睡著,大概是僅有童年的那段時間吧。那晚,我窩進了時間可能的那點禪機裡,而彼時它也非能管控一切的大神。

 

以後人們回想起來,可能覺得2020與2021像是積木一樣,時間被打包的運轉,眾聲喧嘩也成漩渦。這期間,時間像夾娃娃機的大手,把我們丟放在同一個透明箱裡,集體擁擠地等待什麼巨大改變。

 

我現在正感到時間像房間裡的粉紅色大象一樣,只希望它像以前順順的往前走(雖然那也是錯覺)。沒想到我才醒來個把鐘頭,就不復那午後的貓所能領悟的閒適,又變成了被什麼追趕似地的俗人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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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欣

馬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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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娛樂線工作二十年,持續觀察樂壇動態與採訪樂界人士。曾擔任金曲獎、海洋音樂祭評審等,文化評論與專欄文字散見於《中國時報》、《GQ》、《VOGUE》、MTV中文音樂網等媒體。著有《反派的力量》,對閱讀、音樂、電影有獨到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