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好工作?

by  褚士瑩

施盈竹是我一個非政府組織(NGO)工作領域的朋友,我們都叫她英文名字Emma。Emma在23歲那年,以志願者的身分到埃及開羅郊區的貧民窟,服務對象是當地的兒童跟性工作者。

 

她說忘不了到辦公室報到的第一天,那群等著她到來的人。

 

那是一群所謂的性工作者,年紀從14歲到60歲上下,她們看到東方面孔的Emma,好奇的把她團團包圍,說著她聽不懂的埃及方言。工作人員說:「這群性工作者為了賺錢養家,才觸犯法律和伊斯蘭教法從事非法工作。她們來組織接受職業課程如烹飪、美髮和戲劇等訓練,寄望有朝一日脫離深淵。」

 

 

每天與性工作者和她們的孩子朝夕相處,Emma也聽到她們的親身經歷。有位從小就是街童出身的女孩,為了生存被流氓或警察騙去吃飯,代價是陪睡一晚,長大以後只要「男人」肯買手機給她、對她好,她就跟人家走。幾位長相貌美的少婦,憑衣著談吐,怎麼樣也想不通為什麼會變成性工作者?「為了更好的生活品質」,她們如是說。至於那位60歲的阿嬤,說想趁自己「體力還行」,繼續賺錢養家。

 

這些性工作者的丈夫,大多沒有正當工作,每天抽菸、玩棋,跟老婆索取生活費。他們有些人從上埃及來到首都開羅,懷著掏金夢來,但只找到門房或是清潔工作,更多人乾脆占領郊區的空地自立門戶,即貧民窟,散布在開羅郊區。他們沒文憑、沒背景又沒靠山,在小康或中產階級的埃及人眼中,被視為一群罪犯,強盜、小偷或是幫派份子。他們的妻子為了養嗷嗷待哺的孩子或挑起家庭重擔,有的成為性工作者、幫傭或作起街頭生意。如果性交易一個小時可以賺五百台幣,幫傭要兩個禮拜才行,根本沒有時間打理家務、照顧孩子。

 

每年從沙烏地阿拉伯來埃及, 來買春的有錢人不計其數。開羅街頭上充斥著對女子性騷擾的無聊男子,還有那些財大氣粗出入酒吧、俱樂部看肚皮女郎的大爺……他們都體現了埃及社會的一面,對於女性的愛好或用大男人主義的思維,將女性物化,讓人心疼。

 

Emma開始思考,性工作者不僅被污名化,也被宗教規範冠上十惡不赦的罪名。那麼男性是否也該背負起責任呢?

 

2011年埃及2月革命後,埃及女性團體領袖寄望埃及新政權帶來轉機,女性決定要為自己發聲。 3月8日國際婦女節,解放廣場上將近百位女性舉著布條,抗議社會漠視婦女權利,一群男性卻襲擊遊行女士,直到軍警出面干預,才落荒而逃,這一幕與革命期間女性帶領著男性唱頌口號情景,大相逕庭。

 

只是革命精神與訴求能延續多久呢?首當其衝的議題,貪污、酷刑、貧窮、失業和變質的教育,迫切等待注入活水,女性想擺脫社會無處不在的性別歧視與性騷擾的訴求,只能敬陪末座。

 

在古蘭經中嚴禁女性出賣自己的身體,違背者不但進不了天堂,還會被嚴厲懲罰。組織的性工作者是一群嚴重牴觸穆斯林律法的女性,現行犯移送法辦外,還可被判死刑;性工作者被警察抓到,為了逃避牢獄之災,用錢來賄賂警察,轉眼間血汗錢便所剩無幾。

 

中東國家公定3月21日為母親節,這天Emma在辦公室忙著折愛心,準備送給來組織上課的性工作者,當作母親節禮物。一旁醫生討論紙愛心背後,將附上兩個保險套,希望性工作者懂得保護自己。

 

儘管革命後,推翻穆巴拉克政權,性行業仍是禁忌,性工作者們自卑又自憐。醫生試著輔導她們,要從愛自己開始,每個人都不完美、會犯錯,奢望物質生活卻想不勞而獲,出賣身體,只會落入無止境深淵。

 

為了幫助她們脫離性行業,組織輔導她們進行一系列職訓課程。Emma也跟在一旁從旁輔導和紀錄。

 

在心理輔導課程時,醫生問性工作者:「想像你擁有一個阿拉丁神燈,可以幫助你實現願望,那麼會是什麼呢?」性工作者們低頭陷入沉思,醫師再度大聲朗誦問題,大家仍默默不語。社工員首先發難,娓娓講述著不用工作,快活人生。大部分性工作者眼眶已經一陣溼熱,希望生在一個健全的家庭,無不期許能尊嚴的活下去。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與觀察,Emma發覺性工作者是一群很粗勇、幹練的娘子軍。她們如同大多數的埃及婦女般堅忍,但卻被冠上永遠的污名號-妓女。

 

一位埃及女權運動者曾樂觀表示,由於國家正處於轉型期,每個人都急於爭取權利,社會發展越健全,越能鞏固與尊重女權。

 

 

「我所認識的埃及女性們,越年輕的知識份子,她們與男性幾乎是平起平坐,在咖啡廳抽菸,抽起水菸一點也不輸男性。在埃及革命後更全力投入政治改革和關心公共事務,宗教已不再是約束或控制她的選項,齋戒月期間,她們奉行禁食,時間允許下則參加祈禱。」Emma說。

 

這群埃及的新女性,在未來十年、二十年會成為社會重要的推手,如同其他選擇戴頭巾或整年穿著長袖上衣、長褲的女性一樣,這是她們各自對信仰的奉獻和抉擇,但並不影響她們對革命和理想的追求,希冀未來她們能為埃及女性爭取更多的權利,甚至能教育大眾尊重更多社會上弱勢的女性。

 

在去埃及工作之前,施盈竹已經在東帝汶跟其他幾個國家,以志工的身份做過類似的志願者服務,目前她在中國一家專門為鄉村建設的「中國鄉建院」服務。最近她正在山西的偏遠農村進行調查研究工作,因為沒暖氣,每天起床面對零下20度的低溫,手指要冰凍了。

 

看了施盈竹的故事,你會羨慕她選擇這份工作,到世界各地去幫助各式各樣的人嗎?

每個人都希望找到「好工作」,但是什麼工作才叫做「好工作」?

是別人眼中認為好比較重要,還是自己認為好最重要?

我們身邊哪些工作,是自己認為好,但是身邊大多數人都覺得不好的?

再想想,還有哪些工作,是大多數人都覺得好,但是自己卻覺得不好的?

構成一份「好工作」的條件是什麼?

 

我很慶幸身邊有一些像Emma這樣的朋友,提醒著我,每一個人在面對生涯選擇的時候,都要記得從三個角度來檢視。

 

第一是不要帶著「專業的傲慢」,認為必須從事自己和社會心目中「高尚」的職業,畢竟這個世界上,並不需要每個人都有大學文憑,或是都當醫生律師。

 

第二是「了解自己」,確定自己做的是適合自己、自己想做,而且能做好的工作,那麼身邊的人,並沒有隨便提出建議的資格,畢竟只有自己要跟自己過一輩子,讓別人決定我的生涯,就是對自己的輕慢。

 

 

第三則是認清「好工作」的定義,如果貌美的少婦跟60多歲的阿嬤,認為從事性工作可以幫助自己追求更好的生活品質,還可以減少不必要的性犯罪,我們憑什麼說性工作不可以是一份「好工作」?

 

我相信,這些年在國際上的工作經驗,讓Emma同時具備了這三個看待工作的角度,否則她不會如此自信而甘之如飴地在這條足印稀少的路上,昂首前行。

 

你呢?你也正在做著自己心目中的好工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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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士瑩

褚士瑩

文章 40

國際NGO工作者。長期協助整合緬甸公民組織,有效監督國際資源挹注緬甸革新。在台灣也與NGO工作者一起關心弱勢族群、環境等議題。他喜歡寫作,航海,划獨木舟,騎自行車,喝黑咖啡,吃芒果。已出版「1年計劃10年對話」、「給自己十樣人生禮物」、「在天涯的盡頭歸零」等近50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