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去流浪 所以我吃了狗肉 (下)

by  兜兜
也許,最重要的不是牠們是寵物、工具還是食物,而是活著時牠們能不能是被愛著的?

然後狗腸煮好了。他們從滾水裡將腸子拿出,放在火上烤到腸面溢出油滴、膨起油泡。油孜孜的聲音刺痛了我的耳朵。等到四面都黑卻還沒焦,他們拿起來放到砧板上,切成小塊之後分給大家。這一次,少了些猶豫就將狗腸放入口中了。

很久沒有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了;可能Nagaland就是以肉食為主吧,「菜」真的煮得不怎樣。我有些放棄,想著「就吃吧,貪婪地吃吧,反正狗都已經死了,反正在別人眼裡吃一塊狗肉跟吃一堆狗肉都是吃了狗,都一樣。」

我們聊到了打獵,因為前方牆上掛著一對鹿角。這樣的景象在Nagas家庭裡很平常,這家屋外牆上掛著二十對水牛角,那家屋裡牆釘著兩隻鳥,然後天花板上有張豹皮。其實大部分的戰利品都不是這代年輕人狩來的;雖然在路上也時常看到帶著槍去打獵的年輕男子,但跟他們的祖父比起來,這些孩子通常只能獵到小鳥或松鼠之類的小動物,牆上的豐功偉業邊也沾不上。其實也不能怪他們,從前過度打獵和國家必要(和不必要)的發展,動物數量大大不如以往;也因如此,當地政府開始限制打獵季節(雖然問了幾個人似乎也沒有在遵守),讓新一代男兒更少機會練功。當然,現在的Nagas不再需要靠打獵來生活,沒有生存的壓力時動力可能也就少多了。

「妳知道獵來的動物,只有頭是屬於那個獵人,其他的部份都要跟夥伴平分嗎?因為如果在山上發生任何意外,同行的人都有負責保護照顧同伴安危的義務,這就是brotherhood。」

Ayan雖然只是隨口帶過,身旁的人也忙著吃肉聊天;但在這個只一隻狗就把所有人聚集而來的廚房裡,brotherhood氛圍如此溫柔而堅定。

看著tiger的主人也吃得津津有味,我想著如果在tiger生前曾與牠共處,不論是長是短;如果我曾試著了解他,拍拍牠摸摸牠;如果,我幫他取了名字… …還有辦法將肉放入口中嗎?

我不知道,但是大概,不行。

從沒想過原來名字是這樣特別的標誌;取了個名字就像是給了一個自己所認同的身分,一個愛和關懷傳遞的媒介,每一次呼喊都是感情存在的證明。從小在鄉下大人都說不要幫要殺來吃的動物取名字,城裡認識的獸醫也都是殺自己養的狗來吃(那又跟殺自已養的雞來吃有什麼不同呢?),但他說家裡寵物狗和肉狗是分開飼養的,肉狗沒有名字,而寵物狗絕不會被納入佳餚。是不是Tiger和牠主人的關係並不親近?但怎麼說也一起生活了數個月。而且聽Ayan的說法,主人吃自己的狗似乎也不是少數。
也許「名字」並不是最關鍵,重要的是怎麼看待、如何對待這個生命和我們之間的關係。對於現今台灣年輕人來說,狗的地位不再只是動物,而是毛茸茸的人類。狗是我們的家人,我們最好的朋友,對許多人來說甚至是比人類還更親近的存在。人不吃人,存在的信任也不容許背叛,否則心中的罪惡就會油然而生,那是阻止不了的。那些選擇吃的人,是不是沒有這樣的連結存在?還是那只是一種關係結束的表現?或是真的冷血,口腹之慾大於任何事情?

愛和食用並存聽來荒謬,但事實上是從古至今,這樣的關係卻不曾間斷。從前夏威夷的原住民婦女用自己的乳汁餵予小狗,也會抱著或是背著狗兒參加族人的聚會,即使狗肉是他們非常重要的蛋白質來源。而現在從事畜牧業的人,當然不是全部但有許多是真心愛著他們的動物、費心費力想提供牠們好的生活和健康,即使有天全會變成一塊一塊肉,但誰說那樣的過程不值得愛去攪和參與呢?

生命的樣貌絕不是單一,只是我們時常拒絕去傾聽別的可能性。

「如果要徹底了解,那就要親手碰觸拍打,最好聞一聞、看一看、聽一聽,放入嘴裡嚐嚐,也許泡一泡牛奶看它會不會融化,或是和奶一言不和產生最甜蜜的毒素,吃下讓自己充滿幸福地掙扎著死亡。

然後,我們才能稍微地了解它。」

但這麼說,似乎極端點就成為開始吸毒的最佳理由了。我不停地想吃,塞了最後兩塊肉就跟Ayan說要先離開了。逃離他們百般慰留的歡愉場合,逃避混亂的自己。總之到家已經12點了,V已經熟睡了,而我卻輾轉難眠。

隔天早上,V和我說他昨天在夢中很生氣,因為他夢到我吃狗肉,而且他知道我會吃。對這個波蘭來養了兩隻狗的嬉皮來說,狗就是大自然,牠們的存在就是人類與自然共處的象徵,狗和人類間的情感就是如此特別的存在。也許這就是藝術家和科學家的差異吧,即使我真的好喜歡他那樣的想法。

也許,最重要的不是牠們是寵物、工具還是食物,重要的是活著那短短的數載中,牠們快不快樂、活得有沒有尊嚴、能不能享受身為一隻狗的樂趣、能不能是被愛著的?

畢竟死亡為必經,而生命的旅程應當美好。
 


繼2014年首次合作之後,2015年入選雲門舞集「流浪者計畫」 的女性,繼續由非常木蘭贊助經費,並將陸續在本網站分享心情故事與所見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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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 雲門舞集流浪者計畫入選者。兜兜,本名鄧紫云,流浪印度,為觀察當地人與動物的互動,探討並反思與台灣的差異性,並前往伊斯蘭教區,觀察清真的屠宰方式,及比較印度非穆斯林教徒對食用動物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