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關懷 北極海遇見亞洲鐵鋁罐…阿拉斯加教授找上台灣設計師:Be a Voice

by  陳怡靜
盛夏午後,阿拉斯加大學教授丁維欣跟我們約在淡水捷運站見面,她拿出小手帕拭汗,耳朵上垂掛的是用雜誌廢紙做成的美麗耳環。在丁維欣的生活裡,Junk to Funk(把垃圾改造為有用的作品)已經是一種習慣,她笑著打趣說,常常打開研究室的門,就看見同事或學生堆放在門口的廢物,因為知道她會一一收下,為垃圾尋找再生的機會。

 

那研究室豈不是變成回收室了?她瞇著眼睛笑開來:「對啊,很煩惱呢。但是又捨不得……那些東西都還有用啊。」丁維欣說起一門課,她曾要求學生嘗試Junk to Funk,多數女孩子手巧不說,男學生的表現更讓她驚豔,有人用成堆的電腦排線編織出美麗的容器,還有個男生使用壞掉的提琴,利用琴箱中空的特性,設計出可連結iPhone的音響。

長年從事藝術教育,丁維欣決定做一本立體書,讓更多人知道什麼是海洋廢棄物污染。汪正翔 / 攝影

丁維欣是台灣人,父母住在淡水沙崙,那也是靠近海的地方。大學畢業後,丁維欣到美國深造,現在是阿拉斯加大學藝術系教授,專長藝術教育。過去15年來,丁維欣致力於藝術教育領域,從藝術教育探討如何減少碳足跡,學生從幼兒園到大學都有。2008年起,丁維欣更努力推動Junk to Funk,把被丟棄的日常用品,升級為有用且美觀的作品。

 

那一年,阿拉斯加的冬天沒有雪

 

她提起阿拉斯加大學裡的冬天。校園裡有個廣場,夏天時綠草茵茵,學生會躺在草地上曬太陽。但一到冬天,廣場就成為沉寂的空間,學生在雪地裡穿梭過去,彷彿只是校舍與校舍間的穿廊。「阿拉斯加的冬天有它的魅力,但如果空間沒有動起來,它就只是一個走道。」

 

丁維欣是個點子很多的老師,看著死氣沉沉的冬天校園,她把雪地當成沙坑,展開為期一個禮拜的遊戲。「我請學生做東西,材料只能用冰、雪、有機材料、食用色素,不能產生任何垃圾,希望大家活化這塊空間。」二月的阿拉斯加酷寒,有學生用杯子裝水,在陽台上凍了兩個晚上,彩色冰杯就出來了,放上小蠟燭,成為美麗燭台。師生們還合力製作小雪人,七、八十個雪人組成小雪人村。

 

 

 

原本灰暗的冬天自此亮起來。隔年,丁維欣又想如法炮製,但沒想到,隔年的阿拉斯加雪少了。「第三年更可怕,完全沒有雪了。通常阿拉斯加的二月是看不到地面的,眼前是白成一片,都是雪積上來。但那年,我們只看到泛黃的草地。」

 

「什麼時候開始,一個不正常的冬季變成正常的?」是阿拉斯加的雪在說話,消失的雪告訴丁維欣,地球環境正在改變。

 

絕望與希望,立體書的觸電瞬間

 

2年多前,一份科學報告丟出更大的驚嘆號。丁維欣在《科學先端》中讀到,曾有環遊世界的科學家發現,格陵蘭以東與斯堪的那維亞半島以北的海域竟成為塑膠垃圾的最後一站。那是哪裡呢?「那是北極海。原來,在海上漂流的垃圾終點在北極海。」長年從事藝術教育,丁維欣決定讓更多人知道什麼是海洋廢棄物污染。

 

最好的方式,是說故事。「來做一本書吧!」丁維欣從小愛讀繪本,尤其喜歡立體書,對她來說,書是最好說故事的方式。「立體書不只是童書,因為立體,會有不敗的魅力,讓人想動手摸摸書,仔細觀察。」她記得自己看過一本歐洲立體書《樹獺的森林》,從美麗的森林開始,樹一棵一棵變少,直到怪手挖掉最後一棵樹。

 

 

 

「原本所有的鳥啊動物都在森林裡面,很快樂,但一頁一頁翻過去,樹愈來愈少,每一頁都問讀者,樹獺在哪裡呀?」後來,森林只剩一棵樹和孤零零的樹獺,怪手毫不質疑地鏟去最後一棵樹。但真的不能改變嗎?「最後一頁,我往下一拉,畫面站起來,全部都是小樹苗。那是解方:種樹。」丁維欣眼神晶亮,彷彿那本書就在眼前,「現在想到最後一頁,全身還是會被電到。」

 

當決定說一個海洋塑膠垃圾的故事時,丁維欣第一個念頭便是立體書。她記得那個觸電的瞬間,也想做一本讓讀者也會觸動的書。二年前,她找上台灣立體書設計師、摺學主義發起人賴冠傑,賴冠傑一口答應,兩人開始跨海合作企劃,丁維欣甚至申請美國經費補助,讓賴冠傑從台灣飛往阿拉斯加,兩人前往沿海小鎮取材,並展開藝術教育計畫。

 

天文「塑」字,塑膠垃圾的數學題

 

由於洋流向北流動,漂流在海洋的廢棄物也跟著洋流往北移動。曾有研究發現,除了垃圾之外,北極海也聚集許多微小的塑料碎片,可能導致魚類與鳥類誤食,國際已開始重視相關議題。去年秋天,她造訪白令海中間的小島 (St. Paul Island),全島只有五百多人,但卻是漁船處理帝王蟹、雪蟹、鱈魚排等漁獲的中繼站。

 

「在地人跟我說,海洋塑料污染非常嚴重。那是真的,我隨便在海灘上走,到處都是海漂垃圾。」有一天,他們跟學生在海灘上玩耍,有孩子跑來喊她:「Miss Din,妳看這是什麼?」丁維欣定睛一瞧,竟然是台灣人很熟悉的花生牛奶鐵鋁罐。那顯然是經過回收後,被壓扁的鐵鋁罐,她開始想像鐵鋁罐的旅行,「一個亞洲的鐵鋁罐,漂到北極海了。」

 

 

在另個小鎮上,人為塑料垃圾量也讓她震驚。「那是個不容易到達的偏遠小鎮,上課的小朋友有25個,我們一起吃午餐,學區提供每個孩子一包塑膠袋餐具,裡頭有攪拌棒和叉子,喝湯的湯碗是保麗龍碗。」她和孩子算起數學,每個人一天要產出至少3個塑膠垃圾,一週要吃幾次飯?一個月要上幾天課?那一學期要用掉多少塑膠叉?數字讓孩子驚訝,也算糊塗了,終於開始從家中帶餐具。

 

 

 

高中生進小商店買瓶紅牛,出來就是一個塑膠袋。「紅牛拿出來喝,塑膠袋順手丟掉,我趕緊把塑膠袋搶下來回收使用。」小鎮上塑膠袋紛飛,孩子們甚至會開玩笑:「我們這裡有很多『幽靈貓頭鷹』喔~」指的正是在天上飛或高掛樹上的塑膠袋。小鎮沒有垃圾掩埋場,固定一段時間便得「燒垃圾」,鎮上還會廣播:「今天風向是這裡往哪裡~請記得關窗。」

 

「垃圾絕對會發生,但如果一直使用一次性的產品,那永遠都無法改變。」說著說著,丁維欣溫和的眼神嚴肅起來,「不行,真的要開始做。我當下就覺得,我要發聲,Be a Voice,而且需要更多的聲音。」

 

雙面海洋,兩種選擇的生命風景

 

就從全景立體書《這不塑我們的海》(Our Plastic Ocean, Our Clean Ocean) 開始吧!經過2年繪製設計、反覆修改,今年5月13日,他們在嘖嘖平台展開印製募資,原本設定募資15萬元,6月21日募資結束時,高達660人次贊助計畫,募得經費104萬8960元,幾乎是原本期待的7倍。更讓人感動的是,有183名支持者贊助「偏鄉學校贈書計畫」,自己留一本立體書,一本則送給偏鄉小學。

 

 

見面當天,丁維欣帶來剛出爐的立體書,第一頁就是震撼開場,彈跳出的是快速工業化後的城市,有熱鬧的商場、街道、速食店、成衣店……。翻過頁去,是人類不知不覺製造大量垃圾,無法處理的塑料垃圾落入海中,魚蝦等海洋生物在四週悠游,珊瑚礁也因微塑料覆蓋而白化。但人類的漁業活動沒有停止,魚蝦蟹等被撈捕上岸,經過烹調料理,最後又回到人類肚子裡。

 

 

像是一條食物鏈,只是貫穿食物鏈的,是在第一頁就出現的塑料垃圾。畫面裡也有許多小巧思,立體書設計師賴冠傑以紅色氣球為重要意向,原本飄在城市天空裡的紅色氣球,落入海裡、變成碎片、被魚吃掉,只要仔細觀察,那小小的紅色碎片還出現在每個畫面裡,最後經過料理上桌,鮮魚肚子的剖面圖中,仍有著殘留的塑料垃圾,還是那一小片無法分解的紅色氣球。

 

封面從充滿塑料的灰暗地球開始,反面再回到乾淨的海洋。整本立體書沒有文字,每一頁都有機關,讀者可細讀畫面要說的故事,觀察不同的細節。這也是是丁維欣的堅持,「從藝術的角度來說,無字書,更能鼓勵讀者去讀畫,而不是只看到文字中的東西。」整本立體書使用環保紙張、大豆油墨、手工組裝,為了貫徹減塑理念,即使立體書精美,他們仍拒絕使用塑膠收縮封膜,減少因包裝而產生的塑料垃圾。

 

阿拉斯加的雪沒有真的開口,但卻讓丁維欣聽到環境在哭泣。《這不塑我們的海》沒有文字,但也在說話,說著海洋發生什麼事?又會怎麼影響人類?翻過書去,另一面則是我們如何起而行,才能回到乾淨美麗的海洋。「這就是最重要的,把話說出來,Be a Voice,把理念傳遞出去。」他們也不浪費每一個零件,書盒必須為書封開口,切割下的零件成為海洋小劇場的舞台角色。

 

 

 

暑假結束,丁維欣回到美國繼續教書。她說起自己的行李,除了500本《Our Plastic Ocean, Our Clean Ocean》,她還準備50套的環保餐具,準備回美國送給朋友,這也是她每次回台的固定行動,也是她的「Be a Voice」。那是她親自走遍市場,挑出好用的筷子、叉子、湯匙與吸管,搭配防水小包,組成價格不到台幣200元的環保組。她再拿出手提包裡的小包,她亦有一組環保餐具,還有可收得小小的環保提袋與環保杯。

 

我們在餐廳裡訪談,服務生送上飲料,裡頭是塑膠吸管,我們「啊」了一聲,丁維欣看著年輕的服務生,笑容溫柔但聲音堅定:「以後請改用環保吸管,好嗎?」服務生羞赧點點頭。我想,這也是丁維欣的「Be a Vo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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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提供:
汪正翔

陳怡靜

陳怡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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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字的人,時常熱血但有時冷血的人。新聞工作十餘年,曾任《鏡週刊》人物組、《中國時報》調查採訪室、《自由時報》、《蘋果日報》等媒體記者,主跑教育、漫畫、文化等領域新聞,關注台灣在地議題,目前為獨立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