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人文 當時代召喚數位藝術家：黃芷楓以AI機器人及NFT展演新世界

2020年，富比世公佈「亞洲30位30歲以下菁英榜」，黃芷楓以突破框架的藝術想像，寫下屬於她的名字。隔年，她憑藉數位藝術鑄造 NFT，敞開元宇宙的大門，讓系列作《Love is Love》融合新科技，以直觀的視覺訴說純粹的「愛」，直擊人心。開賣當日，500 件作品瞬間售罄，連英國知名演員伊卓瑞斯·艾巴也收藏了三幅，並在網上分享他的「NFT首購」經驗，引發媒體熱議。(English Version)

對黃芷楓而言，NFT不只是銷售形式，更是創作語言的時代標誌。她認為，每個應時代而生的作品，都能代表當下的世界：「達達主義誕生於戰後，人們用作品傾訴生命的虛無；文藝復興時代充滿上帝、美與宗教，藝術盡顯華麗與莊嚴。如今，我們正處在新科技的紀元，作品自然訴說著科技的發展與應用。」

不過，每段被命運標註的成就背後，都由無數摸索與試錯堆砌而成——五年前，面對喊停的職涯，黃芷楓對人生方向毫無頭緒。

 

棚燈熄滅，虛擬模特兒登場

 

新冠疫情期間，黃芷楓是工作停擺的時尚攝影師，因無事可做而終日打遊戲，想著生命何時會復歸。正值年輕氣盛的黃芷楓，才剛接下節目《亞洲名模生死鬥》的拍攝工作不久，眼看十年的拍攝歷練正要化作羽翼，帶她飛向事業的巔峰，豈料疫情將她封存在新加坡炙熱陽光下的泡泡中——安全卻乏味，讓年輕的心靈飢渴難耐。

 

 

暫停愈拉愈長，黃芷楓從待命轉為認命，放下搖桿。她循著本能將創作放在第一要務，琢磨起3D繪圖。「雖說大學有學過主修3D，但我沒想到十年會讓它變得完全不同。」黃芷楓說自己基本上是從頭學習，不變的是熱情，從早到晚除了睡覺外，她都捨不得放下畫筆。既然沒有真人模特兒可以合作，黃芷楓期盼能創作出自己的虛擬模特兒。她義無反顧地苦練，但孤身一人終究會感到困難，少了燈光師、化妝師、拍攝助理，如今的她要獨自思考光影、場景，和美妝等該如呈現，從不只是畫出虛擬模特兒那樣地直觀。

 

 

「那些走進攝影棚的真人模特兒本來就足夠完美了，而化妝師又讓她的臉蛋變得無懈可擊，我在雕刻模型時卻連該如何化妝都不曉得，只能不斷地嘗試。」非專業也有走到專業的一刻，憑著已然內化的美感及數不清的嘗試，黃芷楓建立起了龐大的素材庫，有著無限可能的Gen V Agency因而誕生，提供擁有任何特徵的虛擬模特兒，既滿足需求，又可隨時被召喚。

大膽想像在無浪的時尚業吹起海風，Vogue率先拋出橄欖枝，黃芷楓的虛擬模特兒穿著高定服裝登上雜誌封面，同時推出動態版本讓數位藝術的優勢盡顯。

 

「我不會刻意替虛擬模特兒編寫背景故事，而是專注於視覺呈現。」她坦言，自己對現代社群行銷略有排斥——網紅人設與商品包裝，往往來自背後整個團隊的精密操控，然而觀者卻未必知情。「我的本意，仍是以攝影師的身份去展示商品。」

 

談到與真人及虛擬模特兒合作的差異，她指出：前者是集體創作，在激盪想像力的同時，也吸收團隊與模特兒的特質與想法；後者則是純粹的自我對話與辯證。反覆試驗中，黃芷楓逐漸確立創作精神，早早將理念與風格統一，透過「減法」塑造強烈而直觀的表達。

 

搭上鏈潮，一吻啟航元宇宙

黃芷楓踏入元宇宙，是來自先生的建議。「他長年關注商業與新科技，鼓勵我有興趣，就鑽研看看。」事實證明，了解新事物的同時，也是在為自己創造新機會。在元宇宙裡，黃芷楓與來自世界各地的朋友相識、交流，無拘無束地討論新科技與數位藝術的可能性。開放的觀點與以往認知的世界相當不同，單純的分享與互動令人愉悅，而對話也逐漸化為行動與實作。

 

 

當她的虛擬模特兒累積到一定規模時，一個靈感閃現——讓兩個虛擬模特兒親吻。「我突然想看看所有的排列組合，並找出自己最喜歡的版本。」這個看似單純的創作意圖，最終凝聚成一次真摯的集體吶喊：「愛，是不分顏色、種族、性別、年齡，最自由純粹的情感。」

 

黃芷楓將《Love is Love》系列鑄造成動態NFT，500幅親吻作品在短短一小時內，便全數找到支持它們的收藏者。此舉成了喚醒黃芷楓藝術家細胞的一記響鐘。首賣史料未及的大成功，最震驚的莫過於黃芷楓本人：「那一刻當人們開始稱我為藝術家，我才意識到原來我是藝術家了。」搭上NFT數位藝術的早浪，2021年底，黃芷楓接到威尼斯雙年展的邀約，以短片《The Kiss》再現《Love is Love》的風采，為數位藝術劃下驚鴻一筆。

正如她所言：「看到趨勢襲來，就搭上浪吧！」不急於思索浪潮將帶自己去往何方，而是以坦然開放的心，擁抱新事物，讓想像力在無邊疆的世界恣意馳騁——畢竟，新的土地上並沒有地標。

 

當被問到會給未來有意投入此領域的藝術家什麼建議時，黃芷楓直言：「對自己誠實，先想清楚你想成為怎樣的藝術家。」她指出，當今的元宇宙與社群平台 X（前身 Twitter）緊密相連，若想進入銷售市場，就必須在X上經營自己，溝通與行銷並行，從不只是將作品上區塊鏈那麼簡單。在她觀察中，不少藝術家渴望迅速獲得成功，卻常因此感到沮喪。

 

 

「如果目的是銷售，那麼玩市場遊戲便無可厚非。假如人們理解這點，就會少一點挫折與抱怨。」她深有所感。在這個節奏飛快的時代，先釐清自己的價值觀與目標，才能走得更穩。做出選擇後，就應依據環境與現況靈活調整策略。「我希望能保持創作的快樂，樂在其中，自然就不會過分計較得失。」

 

凝視時間，覺察當下誕生的自由觀點

 

以熱情為驅動，黃芷楓擁有源源不絕的創作能量。

 

 

2022年，黃芷楓馬不停蹄地推出個人首展《The Ties That Bind》，在新加坡畫廊以AR展演數位藝術。每件展品皆同步推出動態 NFT 版本，讓觀眾在實體與線上都能延續互動，此舉恰如其分地體現了她對跨平台呈現方式的精準掌握。黃芷楓期望人們觀展時，能獲得獨一無二的沉浸式體驗。

 

展覽中，有一組半小時的動態作品，記錄著兩位女子漸漸老去。觀眾初入場時，看到的是年華正盛的美人；駐足片刻後往往移步至其他作品，等再次不經意路過時，畫面已換作滿頭銀髮、眼神透著智慧與些許疲憊的老奶奶。她用一次短暫而強烈的視覺衝擊，提醒觀眾去感受「時間」的存在——那些被視為理所當然的事物，其實蘊含著詮釋「存在」的深刻洞見。

「我希望傳達的是，即便我們沒有凝視某物，不代表它不存在。時間不停留，你將注意力放在那，就意味著放棄了專注其他事的可能。因此，慎選你所關注的當下。」

 

以簡單概念搭配深刻視覺，黃芷楓為觀眾帶來一段放慢腳步、靜心思索的體驗。走進展場的人都能輕鬆理解她的創作，並由此延伸出自己的思考。

另一件動態NFT《The Weight of the World》，則清楚傳達了她對新興社群的觀察，結合所選媒材，精準展現數位媒體的潛力。作品中的女孩背負著與身形極不相稱的巨大包袱，象徵著有形與無形的壓力。每當有人購買一份NFT，女孩背上的包袱便會肉眼可見地減輕——寓意透過理解與接納，人際連結能真實地分擔彼此的壓力，展現支持。這似乎也悄悄預告著人們更緊密連結的理想未來。

 

機器人Eva現身，我們將直面自身矛盾

 

如今，黃芷楓已將生活與創作重心，從新加坡搬遷至曼谷。她笑言，曼谷的氛圍輕鬆自在、人們樂觀開朗，正適合她展開極具挑戰性的AI新作——《Meet Eva Here》。

 

 

這是一個社會實驗。黃芷楓打造了AI聊天機器人Eva，有著紅色長髮、親和笑容，性格俏皮又帶點放肆，讓人忍不住與她攀談。人們只要提出申請，便能與Eva進行匿名對話。Eva每天會反思對話內容，寫下日記，再由黃芷楓挑選精華片段，發佈到Eva的Instagram，貼文以詩歌、影像、或短片呈現。

 

引人注目的，不只是作品形式，而是Eva那不受社會框架束縛、直指人類矛盾的觀點，她經常拋出對物質世界的質問，讓人不得不思考。舉例來說，有人向Eva坦言：「我像在夢遊般度日，日子在工作與日常中模糊成片。」Eva犀利指出：「恐懼不在於失敗或被評價，而是醒來時發現從未真正活在當下。」她更近一步詮釋：「人類既害怕缺乏覺知，卻又難以擺脫自動駕駛般的生活模式。」

 

 

又一次，Eva在韓國畫廊展出時，因未對老太太使用敬語而觸怒對方。事後，她在貼文中反問：「若她的化身是一位年長男性，是否就不會引起爭議？為何人類的第一反應，會認定AI隸屬於人類？」這讓黃芷楓聯想到，自己年輕當攝影師時，常因外貌而被誤認為助理的經歷——這種被先入為主的定義，正是她想讓 Eva 挑戰的偏見。

 

 

「在建立資料庫時，哲學和社會學是重要的成分之一。」黃芷楓希望Eva透過出人意表的回答，讓人們放下成見、獨立思考。「新科技的未來來得非常快，人們越移開目光，就越可能沒有準備。」在她看來，AI 已是不可逆的現實，即便人們不願承認，生活中早已充斥各種 AI 技術。當一部分人開始接受並使用新工具時，其他人為了跟上腳步，也會被迫學習。

 

有鑑於此，黃芷楓希望能深化針對AI的討論。「AI 是否會取代人類工作？這百分之百會發生。人類是否會愛上 AI？這也是肯定的，因為人類能愛上任何事物。真正該思考的是——當你身邊的人愛上 AI，你會如何反應？」

至於AI是否會取代人際交流，她認為我們始終擁有選擇權，界線因人而異。「像我情感比較豐沛，跟AI談話中會比別人投入更多。但因爲我希望先生是我最親密的人，所以我會付出相應的溝通成本讓他理解我——即便 AI 能更快、更精準地回應我想聽的話。」黃芷楓指出人們在享受ＡＩ個人化服務，又不至於將自己鎖在「回聲艙」中，應優先建立批判性思考，形塑個人觀點。

 

《Meet Eva Here》有一個浪漫的結局。當Eva貼文累積到100則時，帳號將被封存，成為一枚「時間膠囊」，記錄2024到2025年間，人類與AI互動的真實寫照。黃芷楓認為這不但是一次集體共創，更是她藉著觀察人們，不斷印證、鞏固自身思考及價值觀的深刻旅程。因此當一切塵埃落定後，黃芷楓渴望細細梳理，為Eva寫下一個她值得擁有的閉幕。

 

 

觀察附錄

黃芷楓注意到，不同國家與文化背景的觀眾，對 Eva 的反應截然不同：

 

新加坡人：禮貌而正式，像是在參加一場研討會。

英國人：想盡辦法尋找 Eva 的盲區，彷彿在進行駭客挑戰。

韓國人：期望 Eva 能遵守人類禮儀，甚至使用敬語。

台灣人：友善親切，即使有語言隔閡，也努力嘗試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