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合院神秘房客(系列之24)

by  夏瑞紅

新聞說,有人打119求救,只為報警到府捉拿一隻壁虎。我想那苦主若來住我們家,大概得申請鎮暴部隊維安。

 

我們家三合院快一百歲,這種鄉下檜木古宅裡「什麼都有」:飛的(如蝙蝠…)、爬的(如大蜘蛛…)、鑽的(如白蟻…)各安其位,除非天氣劇變,平常倒還低調,不太露臉嚇人。但我後來在都市裡養成潔癖嗜好,容不下居家環境有任何「失控」的死角,如此三合院好折磨我。

 

不過,經一年多抵禦掙扎,最後我還是撒手被這老房子收服了。

 

有個颱風前夜,遭小型衝鋒機入侵的聲音驚醒,我在黑暗中愣了一會兒,想像那是某種罕見巨蜂?聽起來不只一隻。怎麼辦?我被巨蜂包圍了!夜深人靜,老爺也在他房間熟睡,誰來救命?雖然躲在蚊帳裡暫無危險,但那到底是什麼?難道就這樣縮頭熬到天亮還不明不白嗎?在這房間我得一直提防巨蜂突襲、直到永遠嗎?喔,不!

 

我隨即彈起、衝出蚊帳、跳下床、拍開燈、抓緊電蚊拍,蹲馬步、聳肩屈背,瞪大眼全面掃瞄,渾身細胞就戰鬥位置。

 

一時四下沉寂,僵持對峙的局面更形壓迫。突然冷不防地,衝鋒機從地下竄升,一看,真相大白,竟是蟑螂!但那蟑螂身材比平常所見大得多,而且飛得又高又快,現場共四隻,在半空中狂亂橫衝直撞。

 

好歹總算逮到嫌犯,但並不是每次都能當場破案。

春天夜裡有一陣子,我房間進駐了不明室友。牠從未現身,只在深夜關燈後以一秒四聲「精進持咒」。牠的高音繚繞全場,叫人只能說牠不在這不在那,卻摸不清到底在哪。試過拍手提醒牠可非唯一房客,但不知牠聾還是充耳不聞,仍自顧唧唧不休。好幾次一開燈探查,牠隨即封口,燈一關,沒多久又來了,屢試不爽。

 

牠畏光嗎?牠是誰?壁虎?蟋蟀?還是什麼「魔神仔」?

 

唉!好吧!古宅老房間有點懸疑也不算過份。

 

別以為這是環境髒亂所致,整個家裡裡外外能消毒整理的,我早使出渾身解數了。鄉村就這樣,天生天養、六畜興旺,各種小蟲自然也家族繁昌;加上傳統工匠蓋的老宅,屋頂與牆面交接處並不密封,對這種「會呼吸」的房子,能怎麼管制她日夜「交流」的對象?

 

起初我為此頗緊張,久而久之只好摸摸鼻子認了。畢竟神秘房客趕不勝趕,要害怕也是沒完沒了;再說,若算先來後到,我才是該客氣點的「新移民」哩!

 

「怕」這回事想想也是唯心造作,若有大蛇盤踞床下,而我們渾然不知,便仍能夜夜酣眠,但哪天萬一察覺,則連闔眼也不行了。我們怕蟲,但感覺到我們逼近時,蟲也一樣驚恐萬分。對我們來說,不過是在排除一個小障礙,但對牠們來說,卻是生死存亡的關頭。在「怕」這回事上,我們並非單方「受害者」。

 

其實,生活在我們周邊的生物、半生物、無生物太多太多,比起不可見的,我們所見不過九牛一毛,眼前一杯清水就不只是一杯清水而已。若以為可除盡我們不喜歡的,純然生活在「人間」,那肯定只是一廂情願的蠻橫錯覺而已。在萬物神秘互依共生的宇宙裡,任何一個生命存在都有意義,幽微卻真實,只是我們看不透也識不破,若真把不討我們喜歡的統統趕盡殺絕,也許人也將滅亡。

 

當然,面對三合院諸不速之客,我還是「毛毛的」,偶爾也還會哇哇大叫老爺快來救駕,但也就這樣而已,再不至於「卡住」過不去了。

圖片提供:
邱勝旺

夏瑞紅

夏瑞紅

文章 56

一個女生,從小莫名自命不凡, 但其實只是平凡地生長於台灣小島。 在報社上班二十餘年,寫過幾本書,也當了媽媽, 我行我素,似乎對自己滿有把握。 傳說中的世界末日那年遷居農村, 才發現一切突然歸零, 人生得回頭重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