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了,連自己都不知道

by  賴芳玉

從沒想過遇見她後,讓我這些忙不停蹄的日子,還不忘問候周遭友人關於寂寞的事。

 

「請問你何時最感到寂寞?」我沒來由地問,總讓朋友微愣,然後認真思索自己何時寂寞。我得到許多不同答案,但發現都有個共通點,原來寂寞了,連自己都還不知道。

 

 

某日下午,在巷弄間、文青卻人聲雜沓的咖啡廳內,初遇一位不斷探索生命的導演。

 

周美玲,這個普遍的名字,一望即知和「芳玉」這類名字處在同一個年代;猜想在路上大喊美玲,就不知多少人會回頭。我們這個世代的女人啊,是存在一個被規訓穿著端莊、溫良恭儉讓的舉止及性格,那是一個長到18歲,還走在「避免和大家不一樣」、女人適齡不婚就是老處女的年代。

 

但周美玲,活得很不周美玲。

 

她學哲學,卻從事導演工作,這很不一樣,我問為什麼?她說:「因為我發現從哲學觀點,所有的真理應是透過理性的思辨,但我認為理性不能找到幸福,也不能解決人性,所以我透過電影探索人性,也是探索幸福的可能。」

 

在四周略顯吵雜的咖啡廳裡,竟然信手就可以丟出一句既冷靜、清晰又深切的句子,我猜想她談的是黑格爾的思辯哲學,那刻我相信她即便是個導演,還是保有哲學底蘊、一個把日子過得很明白的人。

 

我很認同她的觀點。這些年我何嘗不是反覆思索司法能幫助正在受苦的人或家庭嗎?再多的防治措施又真的能避免下一個被害者嗎?理性的法律,還能做甚麼?好像不多。

 

 

她聊起「六城彩虹計畫」,探索北京、成都等六個城市的同志愛情故事。她打開手提電腦與我分享日前已經完成的作品《替身》、《還是一家人》兩部電影片花。她說:台灣不同於大陸,壓力大到需要假結婚,也不太需要透過網路直播找到同志平台,但大陸同志戀情地下化,透過手機的普及,造成「形婚」的盛行。

 

在她侃侃而談的神情中,我卻突然很想打斷她冷靜的節奏,無厘頭地問:「妳的人生沒有困惑過嗎?沒有跌落谷底的時候嗎?」在這些透過假婚姻而成全自己愛情的偽男女,或在父母眼中只是替身的女主角,在成長困境中渴求一份真情,因而與女星鍾瑤扮演的網紅相戀。身為導演的她,帶著鏡頭的距離,那是甚麼心情?

 

她怔了幾秒,隨之微笑答道:「當然有,幾年前曾因一部電影賠了數千萬元,然後我就四處接電視、廣告等商業片,大量拍片,努力賺錢還債,瘋狂工作了四年後,終於還了大部分債務,所餘債務讓自己回到一般常人的生活水平,於是稍喘口氣,回頭創作了。」對於她的挫敗,我竟幼稚地如記者在火災現場追問家屬的心情,繼續問:「那是什麼心情?」

 

她淡然地回答:「寂寞啊。」寂寞?忙碌地賺錢會寂寞?

 

「不能創作,是很寂寞的事。」她的臉色微沉,彷彿跌入那刻的心情。「創作可以找到人生的答案,那時我卻為了還債,不得已只能忙於完成投資者想要的作品去換取金錢,當時不能創作,完全無法照顧、疼惜內在的自己,所以很寂寞。」

 

我困惑、接近喃喃地說:「我的工作一直是忙碌,而且個案的人生,幾乎占滿我的人生。」這樣的我,哪有一刻疼惜內在的自己?

 

她些許訝異,「那妳一定是很寂寞的人。」我寂寞了,竟連自己都不知道?

 

是啊,為了成全別人,壓抑著、疏離著、漠視內在的自己,自己應該很寂寞,就如影片中的偽男女或替身中的女主角,為順從這社會或父母的眼光,壓抑著自己情感的偽裝,他們能不寂寞嗎?

 

「展現自己,待在一個不是馴服自己的地方。」她輕鬆如日常對話般地道出這個觀點,卻讓我深思許久,也許她活得不周美玲,我卻活得很賴芳玉。

 

 

這場近黃昏之約後,我便帶著這份認知探索著城市的男女,逢人便問:「何時最感寂寞?」有沒有可能此時此刻正在寂寞,自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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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芳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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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28

提倡兩性平權的公益律師,在為弱勢婦女提供法律協助的過程中,看見性別觀點的不平衡,時常導致社會輿論及判決方向忽略女性處境。「男人來自火星,女人來自金星」,究竟法律有沒有性別之分?她要以女性視角,點出司法中的性別盲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