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好喝的奶昔

by  褚士瑩

我心目中全世界最棒的兩家奶昔店,幾乎立在地球的兩個對蹠點(antipode),一個在巴西的里約熱內盧,另一個在印尼的峇里島,兩個地表上距離最遙遠的地方,兩個美麗的海邊,吸引著來自世界各地的弄潮人,但這兩家店的老闆卻可能一輩子永遠不會相見,也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幸運的是,我卻幾乎每年都可以去這兩個地方喝上一杯,這大概就是所謂旅行者的特權。

里約那一家,在著名的伊帕內瑪(Ipanema)海灘旁邊一條巷子後面的繁忙街角,叫做Polis Sucos,每天從早上七點就開門,會一直門庭若市忙到半夜十二點打佯,如果說義大利每個街角都找得到一家咖啡館的話,那麼巴西的每個街角就有一間果汁店,有些甚至每天24小時營業,全年無休,櫃台後面會像壁紙那樣將新鮮的水果,排列成壯觀而誘人的陣仗。

我每天總要在誘人的土芒果、沒有經過品種改良的甜美小釋迦、長在棕櫚樹上的阿薩伊漿果(或稱巴西莓,acai berry)三種水果奶昔中做出困難的選擇。 最後,我只好讓時間來決定。
 



一大早起來,一杯抗氧化成份超高的阿薩伊漿果加美式燕麥片(granola)奶昔,就是完美的早餐。美式燕麥片跟瑞士燕麥片(muesli)成分基本一樣,都是在燕麥片中加上一些果仁或種子、乾果,有時也含小麥片或其他穀物,只是喜歡重口味的美國人不喜歡吃沒味道的東西,所以習慣添加糖及油,然後加熱烘烤,變得脆脆甜甜的,可以直接當零食吃,瑞士人比較崇尚自然,所以就直接吃看起來像是羊飼料的燕麥片(嗎?)。

在里約的奶昔店,點阿薩伊漿果奶昔時可以選擇把美式燕麥片最後加在上面,或是直接倒進果汁機裡面跟著漿果一起打碎,通常我會選擇後者,除了早晨睡眼惺忪,覺得只要一根湯匙不花力氣、不用咀嚼就可以把像冰沙般的營養早餐吃完,很像給成年人的嬰兒食品之外,主要是這一杯奶昔裡棕櫚漿果跟麥片沙沙的口感,會讓人想起伊帕尼瑪海灘。

深沈的太平洋,捲動著貝殼細沙,化成綿密的泡沫,每一口,我可以在舌尖品嚐到全世界最美麗的沙灘。

習慣了每天早上可以喝到豪邁的阿薩伊漿果,每當到紐約或是倫敦,做作的高級酒吧號稱「阿薩伊漿果莫希托(Mojito)」時,看到調酒師穿著雪白襯衫、打著領結,還故意捲起一截袖子露出昂貴的刺青,煞有介事地在傳統的古巴高球雞尾酒中,在一杯淡蘭姆酒、白砂糖(更做作一點的用甘蔗汁)、萊姆汁、蘇打水和新鮮薄荷連枝帶葉中,好像液體黃金般小心翼翼地加入幾滴阿薩伊漿果的濃縮果汁,就覺得還是里約街頭穿著挖洞背心、海灘褲、巴西夾腳拖,腳指縫裡還有細沙的阿薩伊漿果奶昔,才是王道啊。

至於從在海灘玩了一天回家的路上,夕陽西下時再度經過Polis奶昔店,當然就要來一大杯甜蜜蜜的土芒果奶昔。

至於味道清甜偏淡的釋迦,最適合吃完了巴西烤肉的深夜,沿著長長的沙灘散步回家的路上時,邊走邊喝,將濃重的各種烤肉調味料味道,還有熙來攘往的聲色犬馬, 都一口一口地沖淡,只留下些微的冰涼甜氣,抬頭一看,山頂上象徵著里約的巨大白色基督像,正張開雙臂,將整個城市的歡喜與悲傷,通通攬入懷中,讓人只想像一個嬰孩那樣,蜷曲在這溫暖帶著鹹味的海風當中,沈沈睡去。

至於在地球另外一端的峇里島,和里約的伊帕尼瑪同享盛名的庫塔海邊,找到那條狹窄的Benesari街往裡走,會看到29號那個綠色的大門,上面用樸拙的油漆手寫著奶昔店的店名「Fruits from Paradise(來自天堂的水果)」,老闆是一個瘋瘋癲癲的好女人,叫做露絲(Ruth),雖然她是土生土長的印尼人,露絲小姐豐滿的身上永遠穿稍嫌太薄太透明的T恤,頭上綁著彩色蠟染頭巾,每次只要看到我,就會用巴西人才會有的熱情音量跟擁抱迎接。

最神奇的是,她總是可以用那些看起來快要爛掉的過熟水果,像是巫婆般東加一點西加一點,最後變成一杯世界上最好喝、最濃郁的奶昔。或許是露絲小姐對宗教的狂熱,她真心真意相信水果是神愛世人的直接證據,讓她的奶昔變得特別充滿愛。 年復一年,我發現一個規則,露絲小姐只要去教堂,店面就會無預警地拉下來,而偏偏她在教會非常活躍,而且每次只要上教堂都會華服盛裝打扮,好像要上台演唱的巨星,跟平常賣果汁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三天捕魚兩天曬網,所以她的水果常常會賣到快爛掉,也因為這樣,她總是想辦法在一杯果汁裡擠進最多最熟的水果,變成了她的瘋狂果汁特別好喝的原因。

當然紅色的火龍果跟好像不用錢的煉奶,大概跟這杯粉紅色奶昔特別甜蜜濃郁也有不可分的直接關係。

「我一年才來一次,可是妳常常沒開門!」我曾經在連續吃兩次閉門羹後,在臉書上私訊她。

「你在哪裡!!我等我!!不要走!!現在就來開門!!我要你喝來自天堂的水果!!全峇里島……噢,不!!全地球最好喝的奶昔!!」沒想到每一句話都充滿兩個以上驚嘆號的露絲小姐盛情堅持,接著真的就騎著她的摩托車不知道從哪裡飛奔而來,非常俐落地開門,立刻選了十幾顆熟到快要爛掉的水果,一面唱著自己編的水果歌,一面開始變魔法,打完的果汁用紗網濾過一次又一次,最後變出一杯濃縮到可以當作膠水那麼黏的粉紅色水果奶昔,最上面還用煉奶畫了一個愛心。 你怎麼能夠不愛上瘋狂的露絲小姐的愛心奶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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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士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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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40

國際NGO工作者。長期協助整合緬甸公民組織,有效監督國際資源挹注緬甸革新。在台灣也與NGO工作者一起關心弱勢族群、環境等議題。他喜歡寫作,航海,划獨木舟,騎自行車,喝黑咖啡,吃芒果。已出版「1年計劃10年對話」、「給自己十樣人生禮物」、「在天涯的盡頭歸零」等近50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