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書房 賽車女殺手沈慧蘭:賽道上贏得尊敬後,生病讓生命轉了一個彎

有時生命會出幾道難題,打破平靜的生活,罹癌對我造成的最大改變,就是令我更深信每件事都要把握當下。

 

在男性主流的競技場,以努力贏得尊敬


賽車是一項由男性主導的運動,突然有女性車手竄出頭,往往容易成為媒體採訪的焦點,一舉一動更容易被放大檢視。我剛開始跑比賽時,真的常有人在背後耳語:「這個女生是來作秀的,她來玩玩的吧,根本不是真的喜歡賽車。」我不想被人看不起,我告訴自己,唯一能證明自己的方式,只有不斷的努力。


有很多種方式都能獲得尊敬,努力、堅持、成績,都可以證明自己的態度,一切看你如何定義。但現實是不管在台灣還是國際車壇,要成為一名優秀的賽車手,並不是靠著天分或熱情就能實現的目標,我年過三十才半路出家,無論經濟狀況、體能,都無法和其他正值顛峰的車手相比,我很清楚,若以成為世界第一的女車手為目標,這個夢想恐怕和我有相隔好幾輩子的距離哪! 


女性在賽車界的限制,和男性最關鍵的差別就是「體能」,但我一直相信透過訓練可以縮小先天條件的差異,因此我選擇讓同業尊敬的方式,就是不斷進步。


大約從二○一五年開始,只要沒有其他工作,我就會前往卡丁車賽場練習,近幾年除了房車拉力賽,也漸漸將賽車的重心轉往卡丁車。


剛開始接觸卡丁車時,我沒有幫自己特意設定什麼目標,只是在場內一直繞、一直繞,讓身體習慣重心的改變與貼地的速度感,心想著多練一天是一天,體力能往上進階一格是一格。


真要說起來,我唯一給自己的目標就是在每一回合或每一圈,一定要比上一回合、上一圈快,即便只有零點幾秒也沒關係,只要做到了我就很開心。我沒跟任何人比較,所以每次開車都超快樂。


一般人開的是娛樂用卡丁車,動力比較小,著重於讓沒開過卡丁的玩家體驗貼地感與速度感;而我開的是競技卡丁車,和過去所熟悉的房車不同,卡丁車的車體結構相對赤裸,少了遮蔽、避震與動力方向盤,加速比一般汽車更快,因此需要更多的駕駛技巧與體能條件,每當高速過彎時,頸部所承受的壓力很大,即使戴著全套護具,還是很容易受傷。


我常覺得,開卡丁車就像是練習駕車的基本功,過程得用到全身肌肉,比房車賽事更消耗體力,尤其轉彎時側向的「G力」很大,如果肌耐力不夠,會歪著脖子開車,常常經過一整天的「磨練」,最後讓人連挺直脖子的力氣都沒有! 


在卡丁車的賽場上,車體也有等級之分,段速越高車速越快,相對的比賽時必須承受的重力與危險性也越高。其中,六段速是卡丁車的極限,極速甚至可以突破兩百公里。


原本我在練習與比賽時,都是駕駛四段速的卡丁車,當時少有人挑戰六段卡丁車,但我想突破自我,於是在二○一七年底,我向教練表示,希望可以挑戰強度最高的六段速卡丁車。


過去從來沒有女性挑戰卡丁車的極速,教練擔憂的問我:「妳確定嗎?」他說若我下定決心,會盡一切努力,幫我把車子狀況調整到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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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考驗,和癌細胞拚輸贏


那幾年一切看似非常順利,而在多年努力之下,漸漸的我們無須為經濟擔憂,苦練看見成果,生活有些餘裕,工作也有些成果累積,還有愛我的另一半和一對乖巧懂事的兒女。基本上,我覺得人生大致上再無所求,也許那一刻就是生活最美好的樣貌了。


但有時生命會出幾道難題,打破平靜的生活,甚至逼得你不得不做出一些改變。


二○一八年十月,原本只是想諮詢胸口纖維囊腫的切除手術,看了報告後,醫生眉頭微皺,謹慎的要我做切片檢查,我還在心裡嘀咕著大驚小怪、好麻煩,不料再見面時,醫生冷靜的告知:「妳得了乳癌。」 
突如其來的噩耗,讓我一陣錯愕,下意識摸了胸前那顆伴我多年的腫塊,醫生告訴我,這是不好的東西,要盡快動手術切掉,並安排後續治療。


我和先生雙方都沒有家族病史,而且即使我的飲食習慣百無禁忌,但一直以來也算是健康寶寶,不僅體態標準,每天還活蹦亂跳,到底哪裡像個癌症病人? 


看著報告上的陰影,那天晚上我和沅仔抱在一起哭了好久好久,我們的孩子才十歲和八歲,如果媽媽就這樣離開了,他們怎麼辦?我好怕沒機會看著兩個孩子長大,也怕這個噩耗會令家人擔憂、毀了媽媽原本該快樂無憂的退休生活。


「會不會是誤判呢?」即使白紙黑字寫得分明,我還是不願相信事實。隔了幾天,抱著一絲期待再去另一家醫院檢查,再度過幾天的煎熬後,醫生帶來的同樣是壞消息,他說,已經是乳癌三期了。


經過否定、憤怒、悲傷、逃避等好多情緒,我才勇敢接受生命中的難題。查資料後才知道,乳癌還有分成各種類型,而我罹患的類型,在標靶藥物出現之前,存活率相當低。醫生建議我先做化療,看藥物反應能否縮小腫瘤,接著再切除癌組織。


接受化療的過程真的很不舒服,吃不下也睡不好,噁心嘔吐更是家常便飯,向來樂觀無比的我,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面容憔悴得猶如他人,心中被絕望、沮喪的情緒填滿。


那段時間我常有厭世的心情,後來看新聞時,看到台鐵普悠瑪號脫軌的事故,那瞬間我對生死突然有很超脫的想法,連搭火車這麼安全的事情都有不測,那我得到癌症又有什麼好意外的呢?至少我此刻還活著、還在呼吸,還有和癌細胞一拚高下的機會!


短短幾天從沮喪到放下,從放下到無所畏懼,我決定積極面對這個人生考驗。也許是不想面對外界的同情,或不想給朋友造成情緒的負擔,當時我很少讓人知道自己罹癌的消息,甚至在不影響治療的情況下,我量力而為的維持工作,一樣試車、接活動、去大鵬灣當教練、拍影片、上通告……抗癌時的我,盡力做到就像平常的我一樣。


當身體狀況太糟糕時,我會躲在家裡。那段時間我曾因化療的副作用,全身虛弱到無法踏出家門;也曾因記憶力衰退,影響工作表現而感到懊惱沮喪;更曾在主持活動的前一天因服用藥物水腫,一夕暴增七公斤而無助哭泣。


比起身體的不適,更需要克服的是外在改變,特別是開始接受化療後,頭髮大把大把的掉,我把長髮剪成短髮,後來再把短髮理成光頭,那段時期戴著假髮的工作畫面在網路上流傳後,常有網友無情訕笑,躲在螢幕後方攻擊我的髮型和容貌。

 

媽媽好像一顆丸子喔! 


還記得第一次理光頭前,我先挑了一頂假髮,因為怕突然頂著光頭出現,會嚇到當時才八歲的女兒。回家後,我先把兒子拉到一旁,深深吸了一口氣後拿下假髮,緊張的問他:「媽媽會不會變得很可怕?」 


才十歲的兒子真是個大暖男,他摸摸我光滑的頭皮,笑說:「媽媽好像一顆丸子喔!」 


孩子的童言童語把我逗得又哭又笑,從小小手心傳過來的掌溫,好像拂去籠罩已久的低氣壓。我又問他:「我可不可以在家裡保持光頭呀?」眼前的小男孩彷彿一夕長大,他想了想,要我先別「現出原形」, 他怕妹妹還小,還不能理解媽媽的苦衷與變化。


偶爾情緒走到低潮時,看著鏡子裡憔悴無神的模樣,我覺得自己像是枯萎的花,不知道會不會有再次綻放的一天? 


在最絕望的時候,我會逼自己出門,盡可能在陽光下邁開步伐。好幾次,走著走著就會回到卡丁車賽場上,去摸摸我最愛的卡丁,像是提醒自己,還有個老友在賽場等我回歸。

 


那段期間,在旁人眼中我只能龜速繞場,像是跑出一圈又一圈的笑話成績,但唯有握著方向盤,可以讓我撐過最絕望的時刻。對我來說,轟隆隆的引擎聲就是打氣聲,猶如鼓勵自己保持希望,我乘著風前進,感受貼地飛行的速度感,告訴自己才剛組好的六速卡丁在等著我,等我健健康康的回來!


罹癌對我造成的最大改變,就是令我更深信每件事都要把握當下。當時的我,其實虛弱到甚至沒把握能撐過初期化療,有時會悲觀的認為自己再也沒有明天。我在最難過時會拿起紙筆,寫下生命盡頭前的圓夢清單,而第一條,就是想讓孩子坐好一點的車。


我拿出平時捨不得花用的積蓄幫家裡換車,在我能力所及的範圍內,為孩子準備最安全的車子,無論名貴與否,都藏著我對孩子最深最深的愛。有時全家人一起坐著新車出遊,心裡會有一種滿足感,我覺得終於有能力給家人更安全的保護,我想這是愛車人的浪漫,也是天下父母心。


抗癌的日子,總覺得自己的時間過得比別人快,於是短短幾個月內, 我又換了一台更安全的車、和孩子一起收養幾隻貓咪,在工作之餘,我把很多、很多時間拿來陪伴家人。


治療期間每三個月必須回診,每一次都像是等待命運的宣判,在這艱難的時刻,大姊和媽媽陪著我去檢查、治療,我常覺得自己好幸運,還有愛我的人可以依靠。


每次回診結束,我常看著大姊離去的背影落淚,想起姊妹這麼多年,我們都為各自的家庭忙碌,原本一年到頭總難碰上幾次面,如今竟然是一場癌症,才讓我們有更多獨處談心的機會。


雖然人家總說,抗癌是條孤獨的路,我卻意外發現,被家人的愛包圍著,很少覺得孤單。家人的愛讓我相信,未來的日子會持續往好的方向前進,親人總是給我無盡的力量;幾位知情的摯友,默默給我幫助與關懷;還有沅仔,我曾以為結婚久了,兩人的感情趨於平淡,但也是因為生病,讓我再次感受到另一半的在乎與愛。


如果沒有生病,哪有機會知道,原來被愛是這樣的感覺呢? 


一年後,醫生宣布我抗癌成功,歷經八次化療、一次手術、二十八次放射線治療和十二次標靶,我終於挺過癌症,迎接重生的自己。


再次回顧這段往事,會發現癌症的到來,彷彿是為了告訴我:「前面的路不能走了。」生病給生命一個轉彎的機會,讓我看見愛也學習愛, 粉碎內心的高牆,讓心變得更柔軟。


歷經罹癌、治療與休養,我變得更勇敢,也更懂得放下與感恩,我想這是病魔帶給自己的人生禮物。

 

(本文為節錄,詳見《追夢一家)

 

        名:追夢一家:時而堅韌、時而溫柔,那些神媽媽教會我的人生大小事

        版:寫樂文化出版

        沈昌賢、沈慧蘭、沈雅琪

 

作者簡介

沈昌賢(Vocal)
是電競戰神Vocal,也是電競說書人Vocal。正職是騰訊集團TGA主播團隊與決勝時刻手遊官方主播,斜槓是攝影自媒體以及寫作述說人生故事。

 

沈慧蘭(殺手蘭)
台灣少數的女性職業賽車手,畢業於世新大學廣播電視電影學系,在投身賽車運動前擔任小學教師,在一次與友人的聚會中接觸到改裝車,從此愛上賽車的世界。

 

沈雅琪(神老師&神媽咪)
育有三子,小女兒在十個月大就被醫師判定為終身學習遲緩。在基隆市長樂國小擔任教師二十多年,網路暱稱為「神老師」,起因是某位學生寫作業的封面時,把「沈」老師寫成了「神」老師,在網路上分享這則趣事,從此沈老師就成了神老師。課餘經營臉書粉絲團,分享身為教師、特殊兒媽媽、人妻、烘焙與重機愛好者的生活點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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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樂文化、沈慧蘭-姐姐愛開車粉絲專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