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書房 我期待的尊嚴:活著的時候好好活著,到死都要健健康康

by  非常木蘭

我的先生岩崎嘉一在1989年9月27日離開了人世,當年他60歲。發現他罹患肺癌,是在他走的前一年秋天,但我並沒有告知他罹癌的事實。如果當時病情靠手術或化療可以治癒,我一定會明確告訴他「你罹患癌症了,但只要接受治療就能痊癒」。可惜,他發現的時候癌細胞已經轉移了,醫生告訴我「最長只剩半年的時間」。在當時,告知患者病情的作法還不是很普遍,再加上我認為既然已經無法痊癒,懷著希望走完人生或許才是幸福。

 

 

我以為那個時候如果告知先生真相,他一定會很可憐。但或許事實上,我可憐的是自己。和被宣告生命只剩半年的先生一起度過剩餘的時間非常痛苦。持續鼓勵他「你會好起來、一定可以的」就輕鬆多了。現在想起來,我或許是個自私的人吧……

 

後來,先生的病情毫無起色,我們開始試著進行化療。化療會造成掉髮,於是我騙他是罹患肋膜炎,告訴他「得用效果較強的藥才能快點治好,但聽說這種藥和化療一樣會讓人掉頭髮,所以你乾脆先理光頭好了」。

 

然後就幫他理了個大光頭。

 

當生命來到最後一個月,主治醫師勸我說出實情:

 

「說不定他有最後想做的事或想見的人吶。」

 

但我還是要求醫生「絕對不能說」。直到先生臨終前,我都拒絕告知他真相。

 

隱瞞先生罹癌事實的痛苦

 

發現先生罹癌,大約是在我開始寫NHK大河劇《春日局》(春日局)的時候。要一邊照顧先生一邊寫大河劇實在不可能,於是我打算推掉這部腳本。但和石井小姐討論後,她勸我「要是現在推掉了,妳老公一定會發現自己病重的真相」,我這才改變主意。

 

先生最後一次住院時,我陪他一路從熱海到東京的醫院。我心想「這是我們最後一次一起搭新幹線了」,而先生卻依舊悠哉地抽著菸。我曾拜託主治醫師別要求他戒菸,「反正他都要死了,就讓他直到最後都抽著自己喜歡的菸吧」。

 

先生之前在東京租來當工作室的公寓,在他住院期間還重新整修,改成可以居住的樣子,好讓他痊癒之後可以繼續工作。

 

我甚至欺騙他到這種地步。所以直到最後一刻,他都沒想過自己會死。因為就在他離開當天,他還把證券公司的人找來病房。

 

「他說有想交易的股票,要我來一趟……」

 

對方說得一臉震驚且不知所措。因為當他來到病房時,先生已先一步離開人世了。

 

先生的死讓我鬆了一口氣,這是事實—因為任務已經結束,我終於可以不必再說謊。不過,朋友當中卻有人告訴我:

 

「妳錯了,他根本都知道。但因為妳不想讓他知道,他憐惜妳,所以才裝出一副不知道的模樣。」

 

被迫活在無意識中,真的是幸福嗎?

 

在先生臨終前照顧他的那段日子,我漸漸覺得因為癌症離開人世也不錯。以現在來說,得知自己病情的人可以選擇住進安寧醫院,透過緩和療護來減少病痛,平靜地離開人世。不曉得這些有著同樣遭遇而住進這種場所的人,彼此是否也會約好下輩子再做朋友?

 

死前就接受自己病情無法治癒事實的人,看起來好像很幸福。因為知道自己還剩多少時間,有機會可以回顧自己的人生。知道自己的死期,且能接受相對的治療,這一點或許跟安樂死很像。

 

我曾經想過,人的尊嚴究竟是什麼?雖說是簡單一句維護尊嚴,但每個人應當受到保護的尊嚴可說千差萬別。因為每個人所認知的尊嚴都不盡相同。

 

 

有人希望「只要還能呼吸,就讓我繼續活下去」,即便只是靠人工呼吸器活下來也無所謂。也有家屬可以接受這種作法,認為「只要有呼吸就是活著」。但相反的,也有人認為這樣活下來實在太悲哀了。

 

我不希望自己將來靠著人工呼吸器活下來。死亡對我來說一點也不可怕,但我不想帶著痛苦或疼痛或煎熬離開。這也是我希望安樂死的原因,因為我想要死得乾脆一點,不想為死受罪。

 

現在在車站等人潮聚集的場所都設置有AED(自動電擊器),可以對心臟施以電擊,使其恢復正常運作。AED也有提供個人居家租借的服務,家裡的幫傭就曾問我要不要借一台回來放在家裡。我告訴她:「不需要啊。如果哪天我沒心跳了,就這樣讓我直接死掉就好。」

 

我還拜託她如果真有這種時候,連救護車也不必叫。因為我不想為了活下來注射任何點滴,也不想裝設胃造口。為了維護自己的尊嚴,我必須事先清楚表達「不要對我進行無謂的延命治療」的意思才行。但要對誰說呢?雖然已經拜託幫傭,但我沒有任何親人,朋友也都和我差不多年紀,誰會先走還不知道呢。

 

如果罹患癌症,我希望被告知嗎?其實知不知道都無所謂,只是我也沒有任何家人可以告訴我,只能自己開口問醫生。

 

不過如果是癌症,還有多久會死,自己和身邊的人都清楚。但如果是失智症,可以活幾年沒人知道,就連自己也說不準。萬一就這樣失智活了十幾年,身邊的人恐怕也會受不了吧。

 

雖然並非所有醫院都是如此,但有些醫院的確是藉著維持患者生命來賺錢。這種全身被插滿管子、每天被迫吞下一大堆藥而求死不能的作法,我想還是饒了我吧。

 

醫療的最大使命是治療疾病和傷痛、拯救性命。不過,近年來的醫療卻讓人感覺只重視「讓病人活下來」。事實上,讓病人幸福平靜地死去,難道不也是醫療的任務嗎?

 

倘若繼續活下去有違當事人的尊嚴,當事人也不希望這麼做,這時候就應該要有醫療行為讓當事人好好離開人世。所以我才希望可以針對這種醫療行為制定出相關規則或制度,讓醫療人員不再需要個人為此判斷,也不必背負任何責任。

 

期許自己活著的時候好好活著

 

我每年會做一次全身健康檢查,內容包括電腦斷層掃描、照胃鏡、正子斷層掃描(PET / CT)等。抽血和驗尿則是每個月必做的定檢,用來檢查血糖和癌症標記。

 

我也會定期看醫生,每天吞下十幾種藥物,包括抗高血壓藥和控制血糖及膽固醇的藥物等。我是很想停藥,但拜吃藥所賜,我的身體各項數值才得以保持在正常範圍內,因此我無法說停就停。

 

有人或許覺得我很矛盾,口裡喊著明天就死也無所謂,卻為了維持健康做了這麼多。的確,又是健康檢查又是吃藥的,這全是因為身為人類的軟弱。但我希望自己活著的時候可以好好活著,到死都要健健康康的。這是我期待的尊嚴。

 

 

醫生要我每天吃200公克的肉。

 

「人上了年紀後肌肉會跟著老化,所以要盡量多吃肉,才能促進肌肉生成。光吃那些不會長肌肉的東西,人會變得愈來愈走不動。所以就算身體不會吸收,也請盡量多吃肉。畢竟肌肉是健康的根本。」

 

話是這麼說,但每天要吃200公克實在很多。以前我都吃牛排,但現在已經不想再吃那種高脂食物了。所以我都請幫傭盡量將肉切薄片,早餐吃120公克,剩下的80公克再利用中午或晚上補齊。

 

運動是維持健康的秘訣

 

以前我經常會到住家附近的飯店游泳池游泳。在過去將近30年的時間,我每天必做的事就是早上游泳1000公尺。與其說是增加體力,不如說是為了伸展一整天彎坐在書桌前的身子,所以我大都以仰泳的方式慢慢游上約一個小時。

 

過去為了解決運動量不足的問題,我也打過乒乓球。但後來造成膝蓋疼痛,於是醫生建議我改成游泳。

 

當時我雖然已經50歲了,但還是個旱鴨子。後來我結識木原光知子,她帶著我從零開始學游泳,才學二25天,我就已經可以用自由式游25公尺了。一直學不好的換氣後來經過在浴室練習之後,也能游更長的距離了。但如果是仰泳,我可以游一輩子都沒問題。

 

游泳讓我肺活量變好了。健康檢查測量肺活量時,我吹氣的結果讓醫生都嚇了一跳。這陣子我已經不再游泳,肺活量已大不如前了,但還是能做伏地挺身。這全是因為以前游自由式讓肩膀有足夠肌肉的關係。

 

做伏地挺身是健身教練的要求。我現在每週有3天會上健身房,我的私人健身教練同時也是指導橫綱力士鶴龍力三郎及女子職業高爾夫球選手渡邊彩香的教練。健身時間每次1小時,訓練內容大都是體操、深蹲動作,或是利用球來做伸展運動。看似輕鬆,實際上十分劇烈,運動效果非常好。

 

所以,萬一哪天我半身不遂或臥病在床就糟了,因為到時候就得麻煩身邊的人照顧。我已經交代好,萬一哪天我無法自行活動,就找24小時的看護來照顧我。一個人應該太累了,大概要三個人輪替才行。

 

我認為「既然活著就要活得健康」,所以平時才會這麼注重健康保養,同時也思考關於安樂死的事。

 

(本文摘自大塊文化《請讓我安詳、快樂的死》)

 

 

   

        名:請讓我安詳、快樂的死──《阿信》編劇的終活計劃

        版:大塊文化

        者:橋田壽賀子

作者簡介:1925年出生於韓國首爾。大阪府立堺高等女子學校、日本女子大學文學系畢業。曾以第一位女性員工的身分任職於松竹電影公司腳本部,後來成為自由劇作家。1966年與TBS電視台製作人岩崎嘉一結婚。主要電視劇有《阿信》、《冷暖人間》、《女太閣記》。近來著作包括《橫渡老後不見鬼》、《我的人生沒有老後。》(皆為暫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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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選擇」系列文章由非常木蘭與蘆葦女力基金共同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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