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真能癒療自己嗎?

by  馬欣

創作能癒療自己還是會更痛苦?這是最近會常聽到的討論,但這都是對創作有過度浪漫的想法,它就是個衝動,近乎求生的方法之一,如我在電影《WE ARE X:X JAPAN重生之路》所看到的,如果敏感如你不幸已看到了這世界的失控,你能在滿室的喧嘩中獨處,還是你會下意識直奔那閃著綠光的「逃生門」?

 

 

最快的獨處方法就是手上有枝筆

 

創作真的能癒療自己嗎?我沒有答案,很多年前,我因為不喜歡學校生活,上學期間過於想要獨處,於是開始寫一些沒有人的場域,發現世上最快的獨處方法就是手上有枝筆。

 

然而當下,你不會有什麼浪漫的理由,就是你需要寫,如同天冷生爐火一樣。

 

講療癒或許太過浪漫,它比較接近一種直覺性的自救方式,會長時間忍受腰酸背痛、如燒腦般快要神經衰弱的這份工作,並不是基於甚麼偉大的理由,它就是一種衝動,大過於你腰有多酸,或為了多寫一句話而焦慮,你就是被那個書寫的慾望給驅使,像成癮一般每天寫出一些文字。

 

創作的動機像雨天的小狗 只想往屋簷鑽

 

這是我看電影《WE ARE X:X JAPAN重生之路》中心生感動的原因,日本重金屬樂團X JAPAN團長YOSHIKI,因為長期演奏,腰椎與手臂都出了問題,醫生說他必須長時間休息,但這無法是YOSHIKI的考量選項。

翻面映畫/提供

X JAPAN這個日本天團,曾因為主唱被邪教洗腦求去而解散,後來發生了團員HIDE謎團般的死亡,團長YOSHIKI曾一度意志消沉,直到日本天皇請他現場演奏,他必須再開始創作,但那場讓他緊張死了,覺得自己不配那場子的鋼琴獨奏讓他又找回了自己的人生價值。

 

為何要這麼拼命?有人可能會問?可能空乏其身,其實多半,我猜想,是寫了以後才發現它可能癒療了什麼?但那之前,你的心像雨天的小狗,只是直覺性地想躲到一個屋簷下,並沒有想太多。

 

敏感的小孩 必須有個「逃生口」

 

編輯在跟我討論這篇時,聊到寫作究竟是治癒人還是讓人痛苦時,多少是因最近新聞事件有感而發,人們開始想文學真的有用嗎?它可能是個解救還是痛苦的引發?這沒有正確答案,讓我們回到赫拉巴爾的《過於喧囂的孤獨》好嗎?當你珍愛的一切,被世上人們呼嘯打包過去,你認識的美恰恰好是其他人視而不見的,如果是你,會多麼想為這份美寫出來?

 

 

創作的人多半都敏感,知道這世界遊戲規則是為何而轉動?無法真心跟著大家跳房子的人,也目睹了人們是多麼像蝴蝶一樣會被沾黏在慾望的蛛網上,那些敏感的人會聽到拍打掙扎的聲音來自四面八方,也會捕捉到人的細微情緒,那經年的累積,一旦有一次你寫了出來,那就像雪崩一樣,你在這出不去的大房子的疏離,僅僅有個閃著綠光的逃生口,你往不往那裏飛撲而去?

 

容許我又拿X JAPAN團長YOSHIKI來舉例,他幼年時痛失了父親,當時母親沒有說太多父親自殺的理由,但幼小的YOSHIKI開始思考生死與人生的意義,以及後來被壓抑的傷痛,這當時身為孩子的他該怎麼言傳?於是他後來創作的音樂,讓他的歌迷從失望與挫折的深谷中爬出來,也因他們的解散而心碎。

 

文學並非信仰或靈丹 但它是天性

 

多半,一個願意長時間寫作的人,頭一個念頭並沒有想被治癒還是讓自己痛苦,有時犯疼也不是,純粹就是因為全世界只有你知道自己傷口還沒有好的癢,於是你像雕刻什麼一樣,往心裡刨出一些雛形,讓你好多了;但別誤會,不是每個寫文章的人都有著無法消化的創痛,而是那股疏離,經過你社會化的偽裝,它還是像潮浪一推,更疏離著。我在這裡,但內心的我不在這裡,寫作是個愛莉絲掉進另一個時空的洞穴,如果你知道真實世界也有各種幻象,你會去一個眼睛看不到真相卻實在的地方,把那些心裏看到的「真實」寫出來。

 

這是治癒嗎?還是可能讓當事人寫了更痛苦?那些悲傷的小屑屑,愈摳愈血紅的疤痕,慢慢滲出點血來,一個疏離者卻愛這世界,受傷在所難免,那是寫者的本質,無關治癒與否。

 

文字的純粹度 非等同於當事人

 

至於是否寫了痛苦?這沒有標準答案,因為對寫文章的人而言,筆永遠先行於紛雜的念頭,它是個求生之道;但沒有人說前方並無險峻之處,也可能因它瞥見深淵而暈眩,所以別以為多浪漫,那跟駕車綁安全帶一樣,我分不出來是處於滿室的孤獨危險,還是直探自己內在危險?但文學非信仰,它就是個長征,為著迷與觀察人世而無折返的可能,這近乎是種天性,人不會叩問天性有多少風險。

 

 

而對林姓作家之死,我只想到漢娜‧鄂蘭曾提到的,唯有知道最至高的力量為何,方能將人類的理性,自他瞥見深淵時無語的暈眩中解救出來。也就是有高於文學的絕對。坦白說,很多寫作的人都知道當靈感乍現時,我們常只是神的代筆,多的是有那份特質,而非真有那純粹的高度,所以不能把作品與作者完全重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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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提供:
VisualHunt、翻面映畫

馬欣

馬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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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娛樂線工作二十年,持續觀察樂壇動態與採訪樂界人士。曾擔任金曲獎、海洋音樂祭評審等,文化評論與專欄文字散見於《中國時報》、《GQ》、《VOGUE》、MTV中文音樂網等媒體。著有《反派的力量》,對閱讀、音樂、電影有獨到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