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的魅力

by  馬欣



我第一次感受到腐文化的魅力是什麼時候?

 

應該是我還很懵懂的年紀,如往常跑到我的秘密基地「租書店」,無論在哪一家在那時都有著它獨有的書氣犯潮的味道、破舊的沙發、不流通的空氣、窄小僅容轉身的推動式書櫃,在氣味或視覺上都跟這都市想要拔尖的姿態不同,這裡是收容化外之民的地方。

 

「租書店」的氣氛是可以頹靡的,它的雜亂讓人可以理所當然地忘記時間,也可以看一堆跟四維八德相反的漫畫,如像以針刺進去流膿政治的《聖堂教父》、通透了俗世勝負的《浪人劍客》、像說明人類本來就是恐懼動物的《末日》。我生長的時空就是這樣充滿日漫與日本推理小說的時空。那時包括推理小說家桐野夏生、夏樹靜子、貴志佑介,他們寫的社會都像一個長久積水的屋體,無論之後再怎麼粉刷與改建,企圖金玉其外,地基都建在那軟爛的泥濘之中,跟很多都市一樣,摩天樓鋼筋般的意志卻踏在人心慾望推擠的亂流之中。



而我第一次感受到腐文化的魅力,是因為一本日漫《風與木之詩》。那時候給女生看的漫畫都是非常瑪莉蘇的(就是女主角再怎樣衰怎樣混沌犯蠢都會被完美男性拯救的劇情),或是不斷地以各類競爭題材來強調女女相鬥(最後獎品竟是男性的青睞)的漫畫正風行。

 

某天百般聊賴地抽出一套BL題材的長篇漫畫,在當時還是小學生的我看來,它簡直像個異數,故事中所有男學生都困在一個貴族住宿學校中,所謂的「困」是他們從小一進那學校就被所屬的家世背景給標籤了,所有的階級綁死了他們的行為,包括學校的老師都在那結構中看守著所有「階級」的秩序,在整齊的校服、華麗的校園與設計如宮廷一般的建築中,每集展開的是關於階級的無形殺戮。



書中有兩個寄宿學生是唯二不受階級催眠,而保有一點自由心願的男孩,但兩人家境差距大,其中一位因為家境差,在學校飽受身心剝削。在那看似明亮的貴族學校,主角之一卻受到不能見光的悲慘待遇。

 

我記得在讀這套漫畫的時候,因為劇情過於黑暗,那日雖是假日的正午,外面的陽光正好,在書裡卻彷彿看到一朵蝴蝶被釘成標本的過程,一個美好的少年相對他所處的樣板世界總看起來太美好。我們對於未成年者的心總抱有乾淨的想像,於是那奮不顧身去援救他的男同學身影顯得那麼美好,兩個男孩超越陳規的深刻羈絆,成為那故事的主軸,每集都往悲劇的路線走,每集都是一種不願被世俗與戒律綑綁的堅持。



BL題材常跟腐女現象綁在一起,而「腐女」也常被汙名化,像是某種專攻意淫的族群,但這類題材能風行這麼久,有這麼多秘而不宣的支持族群,骨子裡其實是對於異性戀長期在各種文本中被世俗化,愛情小說普遍的「厭女」的一種反撲,彷彿異性戀已成為為世俗服務,且毫無想像力的東西,而女生角色更是誰都可以代入,永遠懸位以待等待下一個幸運者,如此才能成為暢銷文本或愛情劇。

 

在這樣女生被弱化多年後,到了《格雷的五十道陰影》後已經到了極致,將愛情貶值與將厭女情結發揮到最極致,因此BL題材註定會在女性讀者與觀眾中發酵,即使腐女們沒有想要反抗的意識,對這樣的世道也沒有任何牴觸心理,但在潛意識裡認為超脫了異性戀的圖像,是否才有更純粹的愛情想像。

 

因此儘管許多同志朋友都說BL故事太不實際,但腐女國的人數仍然激增,只有這題材還沒被社會集體意識所綁架,沒有讓某一方淪為可有可無的價值,有了鬆綁的可能性。但諷刺的是,「腐女」常被看輕,甚至常被同性看輕,卻不知那是一種長期的發炎,並非是具體的反抗,而是尋求一種愛情不為社會服務的可能。



如果回到第一次看《風與木之詩》的那一天,那時候受到的震撼與感動,應該是那兩個男孩在森嚴的結構中,真的能像微風與樹木一樣彼此依戀著,那麼脆弱因此顯得那麼堅強。愛情放諸世俗的的不堪一擊與那份本我堅持,都在那些世事如倒帶也如夢境般,成為相形之下更真實的東西,成為自己仍能記得自己的線索,如此這般,BL竟成為愛情通俗劇與文本的救命符,因為它雖然不像真的,但比起異性戀文本,它仍然讓人依稀記得愛情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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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欣

馬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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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娛樂線工作二十年,持續觀察樂壇動態與採訪樂界人士。曾擔任金曲獎、海洋音樂祭評審等,文化評論與專欄文字散見於《中國時報》、《GQ》、《VOGUE》、MTV中文音樂網等媒體。著有《反派的力量》,對閱讀、音樂、電影有獨到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