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世界角落 拿掉悲憫的濾鏡:看見世界,而非想像的角落
by 黃詩茹寒流來襲的這晚,青鳥書店凝聚了滿屋的熱度,在柬埔寨推動攝影教育計畫的張維,與在尼泊爾震央種植教育的「遠山呼喚」共同創辦人蔡宛庭首次對談。台下有許多年輕的臉龐,三分之一的人擁有志工經驗,對兩位女孩投身國際服務的心路歷程顯得好奇。
以個人出發的張維,與藉由組織使力的蔡宛庭,兩人以各自的專業投身不同國家,透過不同的服務方式,嘗試對準方向。對當地來說,她們就等於資源,甚至象徵希望,但資源該如何分配與使用,每一步的行動都是抉擇與考驗。
視角對了,好的事情才能做對
先後前往柬埔寨七次的張維提到,當地有許多孤兒院、現代化廁所都是來自國際組織的建設,然而能讓硬體真正發揮效益的關鍵在於後續的經營與配套的衛生教育。「空有資源無法解決問題,重點是如何與在地做傳接。」
類似的情形也發生在尼泊爾,國際服務的介入往往不只是單純的施與受。經濟學背景的蔡宛庭分享,遠山呼喚在當地調查時發現,許多家庭認為自己的經濟狀況是普通或良好,和外人認為尼泊爾貧窮、落後的印象相差甚遠。「孩子覺得一週穿兩套衣服就夠了,外人帶來很多資源,當地人卻覺得不需要,或不知道如何使用。」
兩人都確信,大型組織的資源有其必要,而妥善運用的關鍵在於賦權(empower)。在過程中納入在地的聲音,透過教育與培力,才能在兼顧組織執行效率的同時,關照到當地細微而真實的需求。
讓募資變投資,她們這樣做
遠山呼喚曾向當地校長爭取,將廢棄教室變身圖書館。「我們從小熟悉的圖書館、借還書、寫讀書心得,對他們來說都很陌生。」在整理圖書的過程中,老師們也發現獨立的閱讀空間很理想;和孩子一起為書本貼上標籤,他們就會懂得珍惜,「透過賦權的概念,他們會理解我們不是一直給予資源的組織或個人,也會發現自己擁有改變的能力。」
張維發起攝影教育計畫,募集相機提供柬埔寨孩子拍攝,透過後續的展售獲得資金,換購孩子們需要的教育設備。「我會讓孩子知道為什麼要做這件事,由深耕當地的教會協助翻譯,手把手教孩子攝影,之後讓他們自由拍攝、返還相機。」
經由孩子的眼睛,外界看見充滿活力、笑容、色彩繽紛的柬埔寨;一個小方框開啟了孩子的想像力,並從中獲得自信與成就感。「貧窮或可憐雖然有快速的募款效益,但也為受助者貼上標籤,我希望相機成為孩子的麥克風,讓他們自己發聲,而不是站在弱勢或被詮釋的位置。」
遠山呼喚進入尼泊爾三年,蔡宛庭與林子鈞發起「教育種植計畫」,協同尼泊爾青年募集教育資金、建置學習資源,也舉辦親子座談,讓父母知道教育是孩子脫貧的希望,甚至帶媽媽也回學校上學。
為了把資源投在最需要的地方,目前的資助機制也幾經調整。遠山呼喚先請了解當地的個人或組織提供可能需要資助的名單,再請駐點社工逐一家訪,進行質化評估與紀錄,同時也接受孩子主動提出申請。整個流程得耗時三個月,時間雖長,卻能讓每一份補助金運用得更踏實。
在過程裡,發現彼此都有力量
年輕的身影看似堅定,許多人讚嘆她們的付出,但她們的心中也不是沒有疑惑。
從拿起相機,到以短期志工的身分踏上柬埔寨,那時的張維還流著失戀的淚水。「與其說幫助他們,我根本是個情緒失控的姐姐。」言語無法溝通,孩子的溫柔依然撫慰了她,並讓她甘願「回來」。蓋過房子、教過英語,張維開始自我盤點,「我察覺自己能做的很有限,是不是什麼都不會改變?我應該把自己的強項用在我最在乎的議題上。」品牌行銷的背景加上豐富的旅遊攝影經驗,才讓她認出攝影教育計畫是一條可行的路。
有了資金與設備,她又擔心孩子作品的質量夠不夠好?然而,也是孩子的視角撫平了這些擔心。技術雖然生澀,卻有不同於成人的觀察力,記錄下日常又不平凡的時刻,也讓這些作品成功展售。未來一年,張維將和孩子們共同製作攝影集,並發起募資計畫。「其實有許多害怕,但一點一滴的累積讓我看見想像中的事情創造出價值,就會相信自己可以達成。」
而今年大學畢業的蔡宛庭,遠山呼喚成了她的第一份工作。大二至今,往返尼泊爾多次,連媽媽都問她會不會嫁去尼泊爾?她也懷疑過一切是否只是大學生的一頭熱?直到系主任邀請他們加入研究計畫,將發展經濟學的概念投入國際服務,她才找到學術與實作的接點。
建立圖書館後,當地婦女主動詢問能不能來念書,這些婦女的年紀甚至比蔡宛庭還小,卻因家庭因素早早結婚生子。有一位媽媽在發放補助金的現場,勇敢地拿起麥克風道出感謝,不是感謝那筆錢,而是感謝她終於有機會回到學校,和孩子一起完成當初的缺憾。「看見改變需要時間,了解這些故事背後的原因,讓我們能既理性又感性地面對正在做的事。」
人道援助兩面刃?行動者這樣看待
有人好奇,對於短期志工與長期志工的價值以及服務污染的爭議,兩人又是怎麼看?「幾乎所有長期投入的人,都有至少一次的短期志工經驗。」張維認為短期志工是一個開始,讓願意付出的人有機會走進去、看見,時間雖然短暫,但過程中的痕跡會推動自己繼續思考,讓未來能做的更多。
三年來,遠山呼喚陸續帶領90位志工前往尼泊爾,雖然知道經營國際志工的收入可以投回組織,作為行政運作或發展專案的資金,但他們在去年仍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放掉原有的經營模式,專心做教育。蔡宛庭認為短期或長期志工都有存在的必要,關鍵在於組織如何自我定位。「遠山呼喚希望透過教育讓下一代脫貧,能完成這個使命的人不會是短期志工,我們必須和當地人合作,因此短期志工的意義就沒有那麼大。」
張維也提到,服務汙染的產生在於兩端的想法落差,如何辨別服務對象的需求是先決條件。未來是否成立組織,她還沒有答案,要站在光譜上的哪個位置才能實踐最具意義的行動還需要慎重評估,這也是未來一年她給自己的功課。
一邊做一邊修正,把「我」放在世界裡
回到「看見世界角落」的主題,兩人都曾被問到為何援助國外,而非台灣偏鄉?曾在「為台灣而教」任職的張維說,「問題在於如何定義『我』。當這個『我』畫的很大時,無論是台灣偏鄉或柬埔寨,都在這個『我』裡面,人與人之間產生觸動,並從中看到自己的責任。」
蔡宛庭則回到組織的角度思考。他們曾盤點在台灣從事教育服務的三十多個國際組織,典型的故事是:一位外國的傳教師在台灣某個角落看到一群需要幫助的人,進而決定留下來。「我們是否忘記世界是這麼大的一張地圖,各個角落都有連動性,國外的人可以進來台灣,我們的資源到國外去也應該不需要被質疑。」對她們而言,中心與角落都在這張被攤開的地圖上,國際服務就是相互給予和分享。
對談的最後,蔡宛庭說了一個不那麼美好的故事。
遠山呼喚團隊中,有一位雪巴女孩,英語流利,擁有記者與社工執照,時常接待國際組織,收入在當地也算優渥,「她在台灣就是人生勝利組。」某一天,雪巴女孩決定離開家鄉,前往韓國打工,在溫室種蔬菜,因為尼泊爾無法讓她在短時間內解決家裡的經濟困境。「這件事對我打擊很大,也讓我更清楚地知道,我們在做的事必須對當地青年產生影響力,當有越來越多當地青年加入,這個方向就是對的。」
透過非常木蘭的牽線,張維與遠山呼喚的攝影展接力舉行,遠山呼喚也於1月29至30日舉辦「Still Raw國際行動人物展」。蔡宛庭說,「在國際服務的路上,我們都還是小寶寶,有很多人已經走了三、五十年,大家都想把好的事情做對,重要的是方法。」
專業、熱情、資源、人際連結,都是國際志工不可欠缺的配備;有時理性,有時感性,攤開世界的地圖,她們正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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