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書房 《在遺忘之前》用爺爺奶奶們的記憶拼貼出一座島嶼

要讓爺爺奶奶知道,自己在孫兒眼中是被珍視的瑰寶;他們的故事會被記下、會被流傳、會被放在心裡,這才是家族容顏這項作品最具價值和意義的部分。

旅法導演陳慧齡歷時14年拍攝《給阿媽的一封信》紀錄片,以群像共創發起「島嶼的集體記憶」計畫,號召臺灣22個縣市、143所學校、210位教師,以及1,7000名學生參與這個教學實踐過程。

 

島記課程鼓勵學生藉由家族訪談繪製爺爺奶奶、阿公阿媽的肖像畫、開箱家中長輩的陳年舊物、重現家傳料理、深入社區走讀、進行跨國書信交流、在地影像記錄和音樂創作,用藝術抵抗遺忘,讓島嶼與世界連結。

 

回到初心的藝術課堂

 

某天課堂上,投影片出現兩幅世界名畫,分別是寫實派的〈戴珍珠耳環的少女〉與立體派〈哭泣的女人〉,我問臺下的學生們:「你們覺得哪幅作品最美呢?」


果不其然,七成的學生把票投給了〈戴珍珠耳環的少女〉。

 

「可是,這幅〈哭泣的女人〉是畫家畢卡索的名作,他跳脫傳統的美感經驗,創造出前無古人的藝術風格,超級珍貴的喔!」聽完解說,學生們這才一臉驚訝地欣賞起來。


我和孩子們說,每個人都是天生的藝術家,可以自由發揮想像,不需要被技巧給限制。不管是寫實派、野獸派、抽象派,只要你喜歡,甚至自己就可以是一個畫派。而一幅作品之所以動人,是因為背後蘊含的故事,以及創作者寄託的情感。你想用作品來說些什麼,才是繪畫時真正要在意的事。

 

繪畫是每個人與生俱來的能力,也是最直接的記錄方式。雖然技法呈現有主觀上的差異,但真正能打動人心的是當中蘊含的情感。

 

做島記課程,第一步就是訪談。以訪談來蒐集長輩的人生閱歷,從中擷取出創作元素,再藉由藝術作品呈現他們的故事,以此傳承銘記。這是建構孩子與長輩之間溝通的橋梁,而創作肖像畫就是入口。


十六、七歲還處於半大不小的年紀,長輩的人生似乎與她們相隔太遙遠。但這是堂很不一樣的美術課,不單是學生,甚至連家長都認真以待。我也特別設計了一份家族訪談單,提供孩子訪談的方向,讓第一步變得更簡單。

我們用藝術揮灑青春的心與情:劉癸蓉老師和參與<TOUCH 斑城美展>的學生合照。

仔細想想,每個人都知道自家長輩的模樣,但真的記得他們輪廓嗎?爺爺奶奶是圓眼還是鳳眼?鷹勾鼻或是扁平鼻?厚唇還是櫻桃小嘴?氣質溫文儒雅還是豪氣大方?透過訪談單一連串的提問,從家鄉所在延伸到喜好、興趣、工作、婚姻,讓孩子有了新的發現。


訪談後,有個孩子驚奇地說:「原來我祖先是清朝的武官!」


其他孩子也說:「原來我的外婆是在大海中長大的海女!」「原來我的爺爺去越南當過兵!」「原來我們家族的大眼睛是混血的證明。」還有孩子驕傲地說:「我的阿祖最酷,他是開火車的。」


有位學生在課後心得寫下:「我們不知道,不表示他不存在,而是我們不曾關心注意。」


從訪談中孩子領悟到大時代的無情戰火造就小家庭的多元交融;長輩務農的生活看起來艱辛,卻樸實得令人著迷。從此,歷史課本不再只是造本宣科,而是近在咫尺的家族故事,瞬間拉近了彼此之間的距離。


透過繪畫,學生開始認真地觀察那些刻畫在長輩身上的時代軌跡。他們從長輩的容顏開始,一筆一畫,單純專注地臨摹出經過歲月洗禮的模樣。


看著爺爺奶奶的人生,宛如置身在布滿文物典藏的時空長廊,他們的影像也在訪談中逐漸鮮明起來。但是回到課堂之後,該如何擷取元素,化繁為簡,成為一幅肖像畫,便是仰賴老師協助的時刻了。


把每一段人生縮影化成作品,說起來容易,實際上,為了從龐大的資訊中梳理出重點,就需要耗費時間與心力來進行對話。即使下課後,我的時間因此被學生要求個別談話給占滿了,我仍然甘之如飴。


每次受邀在演講場合分享島記課程時,有些老師會提出疑問:「如果遇到學生不願開口,老師該如何繼續進行呢?」 

 

「用自己的生命故事做引導吧!」我總是如此回應:「我會先跟他們聊聊自己的經歷,孩子們的情感很直接,當他們感受到你的真誠,大多會願意敞開心胸,與你分享。」


有些老師也會問,為什麼雄女的島記課程能呈現這麼多細節?仔細想想,應該是我很注重「一對一陪伴」的關係,這點真的很重要。許多孩子在缺乏安全感的時候,是不願主動表露情緒的。

 

但創作最珍貴之處在於作者投入的情感,所以引導時一定要有耐心,給予孩子們足夠的時間和空間。然後你會發現,或許深刻壓抑、或許樸實動人,或許趣味溫馨、或許賺人熱淚,那些想念、愉悅或遺憾不捨的情緒,終將隨著信任的累積一點一線地描繪成形。


當孩子的感性如洪水奔流,我會在關鍵點做引導,理性地協助他們梳理思緒,幫助孩子了解自己對這些故事內化的程度,也針對即將勾勒的畫面給予適當的建議。透過一次次的互動,畫面結構的安排、材料技法的選用,就會慢慢成形到位。

為你畫一張像,只想告訴你:「我愛你!」。高雄女中學生宋宛婷、郭晏廷、蔡淨如、李芷沅、郭靜喬、許家瑜、許慈愍、陳奕青家族容顏作品。(劉癸蓉老師提供)

作品完成後的分享,是另一項關鍵。透過傾訴和交流,人與人之間的情感得以流通,甚至因此凝聚聽故事的人們。在這個過程裡,孩子們總是笑著笑著就哭了,哭著哭著又笑了。我們一起感受平常不輕易顯露的那一面,溫暖而療癒;此時,每個人才算真正被看見、被記憶、被傳承。


許多學生的家長也回饋道:「要不是因為有這項作業,我帶孩子回去找阿公阿媽,才知道父母親以前有這些故事,我還是頭一次聽見。」

 

肖像畫完成後,我鼓勵學生將作品親手贈給畫中的爺爺奶奶。一個小小的動作,創作的意涵也會完全不一樣,單純的學校作業,瞬間昇華成對長輩的濃厚心意。

 

「要讓爺爺奶奶知道,自己在孫兒眼中是被珍視的瑰寶;他們的故事會被記下、會被流傳、會被放在心裡,這才是家族容顏這項作品最具價值和意義的部分。」我總是這麼告訴學生。


在一次島記分享中,有位老師問:「課堂上,如果遇到不想畫畫的孩子,怎麼處理呢?」我認為藝術呈現不應該只限於狹隘的美術,音樂、舞蹈、戲劇都可表達創作者的情感,同樣可以達成課程目標。


給孩子更寬廣的選擇,陪伴他完成想望的創作,常常會收到意想不到的迷人作品。


田祈的奶奶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人世,但她永遠記得住在山上的奶奶將她背在背上,讓她覺得安心的溫暖。因此,她發揮原住民的音樂天分,為死去的奶奶做了一首〈vuvu之歌〉。

 

還記得妳那溫暖的笑容 深深地刻印在我的腦海中
讓我不再害怕未來的路
無法忘懷妳背上的溫柔
在明亮的夜空下陪我漫步
有妳 再也沒有孤獨
在妳離開了以後 留下的只剩思念
在妳離開了以後 我學會如何想念

 

爺爺奶奶終將老去,記錄他們的人生,也喚起了我們要好好珍惜、陪伴家人的醒悟。無論用什麼方式記錄,我希望透過這堂課,讓失去的不再只有遺憾。

 

(本文為節錄,詳見《在遺忘之前)

 

        名:在遺忘之前:島嶼的集體記憶課程實踐手記

        版:時報文化出版

        島嶼的集體記憶教學計畫團隊

作者簡介

 

關於島嶼的集體記憶:由旅法電影工作者陳慧齡導演發起,主要成員有高雄市鼓山高中廖俞雲校長、壽山國中林宜家校長、高雄女中劉癸蓉老師、鼓山國小李思瑩老師及國教輔導團鍾佳玲老師。

 

圖片提供:
時報文化、黃樂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