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去流浪 Family|柬埔寨
by 哈比
在柬埔寨的旅行狀況與越南截然不同,我從獨自旅行進入到在家庭的關係裡旅行。如果說在越南,我渴望的是一個歸屬感,那麼我的希望確實成真,我得以進入一個三代同堂的家庭。不再孓然一身,不再無依無靠,不再三餐不定,看似美好,但現實是我彷彿被捲入了一個家庭的漩渦裡。
因為拍攝紀錄片的關係,我的朋友K,也是影片裡的角色,我們相約在金邊。這次她帶著先生與兩個正值青春期的女兒從台灣一起回娘家,距離上一次孩子到訪外婆家時才國小年紀,身形、樣貌、性情已大不同。應孩子要求想再去吳哥窟,於是他們下飛機的隔天便安排了五天的家族旅行,加我共十人,從金邊租巴士一路開向北方的吳哥窟,邊拜訪親友邊玩。
兩個從小生長在台灣的青少女,可能因為台柬環境差異過大,水土不服、語言不通、口味不合、天氣燥熱等因素,顯得沒有安全感。每到旅館總先找出台灣的電視節目,食物也是先選擇在台灣熟悉的,渴望有冷氣、乾淨的空間。另一方面過於緊密的旅行狀態,使得孩子與媽媽的關係更加緊繃,其實也連帶影響到同車的人。
對孩子來說,媽媽K是唯一的繩索,在柬埔寨繫住他們,是她們的發言人、翻譯員、照顧者。不曉得是青春期的彆扭,還是個性如此,他們懂幾句柬語與英語,但是不太願意講,能說中文還是說中文,或是硬要說中文,期待別人理解她。對K來說,孩子抓緊她,又丟給她所有的抱怨與情緒。我看她時常內外交攻,母女容易起爭執,在言語交鋒之際,中文沒有孩子好,又常常說不出話來。可以感覺她對孩子的溺愛,在異地不忍苛責,卻也早已心無餘裕處理自己的需求與壓力。她會不經意說起自己以前是獨自到台灣,無人可依賴...其實這也是在這次的旅程中我最常想像的事。
當時我剛到越南才一週,我的胃便感覺到前所未有的飢餓,不是越南食物不好吃,而是不對味,我的鼻子甚至出現了幻嗅,不斷湧出來的是台灣白米飯的獨特香味、黑松沙士的氣泡味、炸排骨的油味等等。之前有越南姊妹跟我說她吃不慣台灣菜,一直覺得好餓,好想吃魚露、河粉,這種對家鄉菜的飢渴是我聽過卻未曾經驗過的。我以為我可以接納更多不同國界的食物,我以為自己的口味比想像中自由,但是在日復三餐的考驗之下,我的胃、我的舌頭、我的鼻子、我的身體誠實的很,早已被寫入台灣味而後知後覺。
我的紀錄片《漂流廚房》便是因為她們的家鄉菜而起。一直都在台灣生活的我對味道的理解還停留在大腦層面,甚至對於那種「餓」與原生家國的連結感到著迷。這種明確的連結讓我羨慕,隱約之中,我感覺自己正在尋找的,其實是自身對家國的認同。由於我接觸的對象一直都是姊妹,對於她們的孩子是陌生的,偶爾會在聚會見到他們,或是聽到姊妹們煩惱孩子青春期之類的瑣事,僅只於此。這次K的家族旅行提供了一個狀況劇,讓我很現實地看見「新二代」與姊妹們的關係。
「你的母國是我的異地」「你的美食是我的毒藥」「你的語言是我的障礙」這些是K的孩子面臨的狀況。或許可以浪漫地將這些狀況視為必經的過程:畢竟不是從小生長的地方,是需要時間適應的,如鮭魚逆游回鄉一樣,總有艱難。不過,人的情感與認同終究是需要實際生活與相處累積的,儘管姊妹們盡可能拉近孩子與娘家的距離,但我仍不禁好奇在台灣長成的孩子與媽媽娘家(母文化)的連結到底能到什麼程度?媽媽靈魂深處的鄉愁之於他們而言是什麼呢?揉合交雜兩國的心靈樣貌於一身有其必要嗎?或者真有可能嗎?......這些疑問不斷地在我心裡冒出來。這個狀況劇衝擊我的,是那個永遠不會出現在我媽跟我之間,卻是K或大部份新移民跟孩子之間的,構成一個人的基底般的,母語與母文化的差異與隔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