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沒什麼,它只是眼界而已。
by 馬欣這世上沒有比字句還安靜的,也沒有比文字更能呈現安靜反面的喧囂。它很鋒利,但又高傲其實卑微地包容了一切。文字這東西,無論讀者或作者,都需要降伏它,所以很花時間,一開始荒廢了,它就像野馬一樣跑走了,跟任何純粹美的事物一樣。
最近日子過得草率,想法也難免變得零散。我這次過年大概就是這樣的狀態,先是感冒在家人身上輪流突襲,陪長輩進出了一趟急診,之後親戚們從海外歸來,沒完的飯局與吃瓜子,但我重感冒剛好,像有時差般,總是感到一切混沌匆忙,也笑得比以往更恍神,每當鬧烘烘時,我這人心神忍不住就會飛去老遠,或許我就是個不適合年節的人,只想偷空去難得沒人的台北街道走走。
無論作者或讀者,都要有降伏文字的決心
年前想看的幾本書總堆在床頭,我打算趁空咬著乾糧一般地看,因此也不是逐篇看的,字墨是冷的,能把心冰鎮起來,即使跳著翻看,也會平靜些。想起過年前網路瘋傳一張圖,就是訪到一個女生表明她是不看書的。當下覺得這也沒什麼,她不看書也不關我的事,但或許她不需要我此刻這樣心的乾糧,咬著字,想得到清淨點的日常。
想圖安靜的話,沒有比字句還安靜的,也沒有比文字更能呈現安靜反面的喧囂。它很鋒利,但它貌似高傲其實卑微地包容了一切,文字這東西,無論讀者或寫者,都需要降伏它,所以花點時間與功夫是必須的,一開始荒廢了,它自然就像野馬一樣跑走了,跟任何純粹美的事物一樣。
經過一年的匆忙,心積雪似的,有時平日再怎麼鏟,都還會有崩落、融雪的時候,相對的,文字可以緩衝,它有時能發出比語言、音樂更大的內心鳴響,對我來說,沒有比這更好的出口。
聽見以文字為靈魂,寄居在「賽博格」軀殼的音樂
身體既然病懨懨的,心情也不會太好,於是這個年假習慣聽著朋友傳來的邱比這位歌手的音樂。邱比雖年輕,但其實不算新人了,之前就對他的音樂很有印象,因為他咬字吐息跟別人不一樣,之前他在《中國好歌曲》中唱的夏宇譜詞的〈整夜大雨〉征服了不少聽眾,因為學舞的他身體是鬆的,因此世事唱來閒常,那些小情小緒卻是波濤洶湧的。年紀輕輕,創作出來的電音卻像具有「賽博格」合成人類一樣,融合了人類與機械的特性,聽似漠然地唱著日漸磨損的事物,聽著你總覺得像是心跟著齒輪運作,摩擦、上機油、結痂等等,如看待第三者看待自己的消磨與傷痕,這在台灣歌壇是很少見的。
蕭條與繁華並置的這時代,人們情緒變成是碎浪
我很喜歡有人唱出機械時代的內心,那不會等同於80、90年代澎湃自憐的唱法,畢竟時代並不停在原地,在蕭條與繁華並置的這時代,人們情緒變成是碎浪,非常短促而紛亂。以前像哭一樣的唱法會流行,那是因為當時的我們太幸福了,要把悲劇唱到震天響似的,以為這樣才活著。
因此當我聽著邱比的新專輯《大放》,像是當年看到王菲出現在《重慶森林》對世事好壞淡漠的驚豔感,背景音放著〈California Dreaming〉,手裡搖著廉價多糖飲料,那一付對「一切與我無關」的樣板幸福,只能死心信奉就好,或是也在《重慶森林》,金城武以鳳梨罐頭紀念失戀的寂寥,王家衛執導出的浮浮沉沉的光影,彷彿在水道上稀鬆閃爍的光,即使水下是有如座頭鯨般大小的情感,人們也都看不到,只會看到一些些微閃亮的浮游。
文字是心智的疾馳,帶人有了眼界
這滿接近我們這個浮誇時代,相對一切都不足為奇的泡沫感、貪婪也如吃空氣的撲空,當時王家衛的《重慶森林》描寫了年輕人譬如補風的空虛,如今有個台灣年輕創作人,則如心上了齒輪一般,無畏且習以為常唱各種心痛,詞句也不掩蓋凋敝與華麗的共生的社會樣貌,一地飛散有多少殘餘,樓頂就有多明耀眩惑的燈。他的詞很冷冽,音樂則是電光石火,聽著就知道這男孩歌手走得很前面了。聽說他在大陸有多場巡演邀約了,希望台灣還能留得住這樣的音樂人,我們不要再為尾牙或跨年作歌了,如同當年為KTV作歌那樣的反芻一般,所有生產都為了浪費,台灣歌壇以前是這樣毀掉的。
其實一聽,邱比這歌手似是被文字提煉出來的,口吻清冷而濃烈,其歌如同將文字電流化一般,這大約是我這一陣慌亂的年節中,聽到最讓人鎮定的作品。剛好最近在網上也看到Gucci的時裝秀成為最近大熱話題,因為這季以「賽博格」合成人為主題,表達出人類與機器的界線愈來愈模糊,近年日本漫畫也大量畫這類主題,我們似乎正走向了一個極度未知的時代,人的心也會慢慢變。但文字這個難被馴服的古代力量,應該會在各種載體寄居,記錄人們靈魂的改寫,每個年代,人們都會進入一個集體被魅惑的年代,而集體失神,這年代又會是什麼呢?這時不自覺(或許真的在意的)就想回應那跟媒體表明不看書的女生,不看書沒什麼,只是文字是心智的活動,一飛就老遠,帶人有了眼界,是如此而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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