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去流浪 你吃狗肉嗎?

by  兜兜
在蛋白質來源缺乏的時代,狗兒接受人類的照護而快速增長,我們食用牠們的生命讓自己茁壯。

Nagaland,是在印度東北邊,與緬甸交界著的一省。那兒雖是印度的國土,但不論是種族、文化或信仰都與印度大陸天差地遠,而從前的他們也曾努力地想脫離印度的統治。

在那兒待了三個禮拜,常覺得Nagas(Nagaland的人)和台灣原住民很像:他們有著蒙古臉孔,每個人都晒得黝黑;百分之九十的人信仰基督教,而且是星期天會穿著傳統正式服裝,不早點到就沒有位子那般地虔誠。他們自釀米酒,即使喝酒賣酒在Nagaland違法(我們卻曾和警察一起喝醉);他們打獵,也和台灣原住民一樣只有男人能上山、或去溪邊捕魚;他們像中國人一樣上吃天文下吃地理,而各樣的食物也不只是食物,還有不同的食用場合和療效。

青蛙通常給生完小孩的婦女食用的;蟲子(看過水蠆與另一種不知名和手掌一般大的大蟲)、蝸牛和螺,被當地人認為是佳餚美食,是值得慶祝時才有的確幸;小白鼠,看起來很像實驗用的那種,和天竺鼠,專門用來治療呼吸道疾病,當地朋友家裡也自己有養;烤乾的大老鼠或是青蛙,我給朋友看照片他說那煮湯非常好喝。

Nagaland傳統市場裡的動物性食物千奇百樣;而除此之外,與其他食物一起販售的,還有狗和狗肉。

從阿薩姆快進入Nagaland之前,就開始從四面八方聽到同樣的鄉野傳說;直到,一次再一次地和新朋友確認:

「Do you eat dog meat?」

「Of course !」 或著是「Sure, we eat.」

才發現那是活生生的事實。

從前他們只在特別的場合吃狗肉:像是摔角比賽,或給生病的人進補,特別是骨折;但現在除了這些時刻,心血來潮也就可以吃個狗肉。

一直以為自己對「吃狗肉」這件事可以無動於衷,畢竟相較於經濟動物,許多狗兒過著天龍般的生活(雖然很多也住在收容所裡等著死亡)。即使我愛狗,我愛牠們水汪汪閃亮亮的眼睛,怎麼樣都搖不累的尾巴,我愛牠們興奮靠近不懂得控制力量而把我用傷,還有可愛長相肥胖身軀;卻不能理解為什麼只要是狗被吃掉,許多人就哇哇大叫?而這些哇哇叫的人,大部分都大快朵頤著豬牛雞羊魚,日復一日夜復一夜地,完全不覺得有何不妥。

生命不分貴賤這句話是個謊言,是那個時候懂的。

直到,那天走在市場裡,裝在布袋裡躺在地上的小狗們在毫無防備時闖入眼裡,而我竟下意識地閉上了眼,不經思考、也毫不猶豫地撇過了頭,我才發現,在心裡深處,牠們不該是屬於那樣的場合。
身體被麻袋限制,只有頭露在袋外,而嘴巴被麻繩綁住;即使蒼蠅四處盤旋亂舞,也沒有手腳能夠抓癢紓緩。其中有隻狗的布袋旁有攤水,我想那是牠的尿,而若牠大便,大便也就和他一起在麻袋裡溫著了。沒有自由,沒有絲毫聲響,只能靜靜地,靜靜地等待買者,等待死亡。旁邊賣的是已經處理好的狗肉、頭、內臟、狗腳。我問了看著我走來晃去的賣狗阿姨他們值多少?活的一隻要1800盧比,相當於900元台幣;處理好的沒有問,應該比較貴吧,畢竟多費了些功夫。

我告訴自己不能逃避,要和從前一樣寧願凝視脆弱;因此還是硬拿起相機,即使滿腦子全是混亂,也得敷衍地拍幾張照,向雲門、向自己交差了事。五隻小狗中的一隻小黑狗綁嘴的繩子鬆了,終於可以舔舔自己,但大部分的身體都在麻袋裡了,舔到的都是麻袋。太多蒼蠅,他張口想咬,但只有頭能動,一隻都沒咬到。

牠面無表情,我讀不出牠的心。

要不要靠近?是否要伸出我的手摸摸他,像對其他的狗一樣?牠會不會很有攻擊性會不會很激動,或著是,甚至想要報復地咬暴我?畢竟,牠被抓起來綁起來動彈不得準備被賣。我抱著警戒心靠近,伸手移動間都充滿了遲疑。

蹲下身子,我緩慢地向他移動,用標準親近狗的方式:手輕輕握成拳,放到牠的鼻前。

小黑狗聞了兩口,看著我,然後毫不猶豫地舔了我的手,再輕輕地啃咬。
從來沒有,從來沒有,更心酸過了。

我反射性閉緊了雙眼,懼怕眼前的景象,害怕直視自己不堪一擊的脆弱,比牠還軟弱。牠的眼神,那個眼神,沒有一絲怨恨。那不是「救救我」的凝視,那是「陪陪我,我知道發生什麼事,但是陪我。」那是相信人,那是原諒人的眼神。

那是相信人的眼神阿。

我發現再也無法刻意視而不見人與狗之間特殊的連結,那已經一同生活了一萬四千年的默契。我們曾經那樣疏離,當他們還是狼的時候;但老天卻讓我們靠近,讓我們選擇彼此,互相照養,族群一同壯大。狗兒不像牛雞羊豬所展現的是被掠食者的眼神行為、懷抱著對人類的恐懼,畢竟我們是掠食者,而被掠食者所凝視就是種威脅。我們和狗的基因互相吸引著對方,包容擁有著彼此;我們的身體觸碰依偎擁抱,我們的眼神接觸相望,我們交換親暱和愛。

人類跟狗兒之間有什麼,是全然真實的什麼。

其實很多地方都仍是吃狗肉的;從前的台灣是,現在的台灣也還有。在那個蛋白質來源缺乏的時代,草食動物稀少的地區(如夏威夷、大溪地、和中國南部的山區),狗肉成為方便的蛋白質來源。狗兒接受人類的照護而數量快速增長,我們食用牠們的生命讓自己茁壯。

現在的Nagaland不是一個需要肉食就必須上山打獵的地方(即使他們仍熱愛打獵),不再缺乏蛋白質的來源,Nagas甚至都比印度大陸的人來的富有(在那兒的三個禮拜,沒有看到一個人在路上乞討或是睡覺)。但他們是全然的肉食主義者,身為素食者的我和V要找個地方吃飯不知道有多難。

他們愛吃肉,沒有肉就像是活不下去般,而他們也愛吃狗肉。
 

只因大多數時,生命都是自私地活著。

 

 


2014年入選雲門舞集「流浪者計畫」 的女性,由非常木蘭贊助經費,並將陸續在本網站分享心情故事與所見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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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 雲門舞集流浪者計畫入選者。兜兜,本名鄧紫云,流浪印度,為觀察當地人與動物的互動,探討並反思與台灣的差異性,並前往伊斯蘭教區,觀察清真的屠宰方式,及比較印度非穆斯林教徒對食用動物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