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力wannabe 徐璐 台東築夢踏實

by  蘇惠昭
想為自己和台東做一點事,但這一切只是過程,不是結局。

池上的稻穗低垂,金黃飽滿的時刻,徐璐出版了她的第二本書《我的台東夢》,開始整理台北的公寓。

 

11月1日和2日,阿妹A Mei返鄉,在池上秋收稻穗藝術節飆歌,這是徐璐以台灣好基金會執行長身分辦的最後一場稻穗藝術節。「台灣好」在台東蹲點5年,將續往西部拓展,而徐璐則轉任執行顧問,準備成為一個真正的台東住民,「只在台東做事」,第一個行動,就是從原來租賃的小套房搬到有廚房的小公寓。她需要擁有自己的廚房,從好好的吃早餐開始每一天。

傾聽土地的聲音

生命的故事看似斷裂實則延續。

 

時間倒轉回到5年前,徐璐和台灣好基金會同事一路尋訪台灣之美,來到台東池上,看到沒有一根電線桿一望無際的稻田安靜綿延於縱谷,一夥人忍不住驚呼:水啊,這裡真美啊!

對著從台北來的人,池上人表露他們對於文化的需求,他們不要池上的孩子在只有米的農村中長大,講來講去也只有米、米、米,可是文化藝術資源似乎到達不了這裡。

 

徐璐傾聽著,她習慣傾聽,接受採訪時也一樣,關切對方的想法多過自我表述。她傾聽,思索,決定結合在地人的力量,相互激盪,一起耕耘。連續5年,依循四時更迭,春天辦野餐節,夏日推米食饗宴,秋收時候以稻穗藝術節祝慶,最後是冬藏講座。

 

也因為她和基金會,台東市台鐵舊宿舍區誕生了一個與在地音樂人和藝術工作者結合的人文空間,鐵花村。

 

台東得到了文化的社區營造,台北來的文化人則從這裡攝取土地的能量,滋養了心靈。除此之外,還有一種從腳底發出的,根系扎進土地,細細的剝裂聲,振盪著徐璐的耳膜。

鐵花村成為台東文化社區營造據點,當地民眾和遊客都在此感受到土地的能量。台灣好基金會提供

灌溉我的以及你的需求

生活簡單、步調緩慢、接近土地,她想生活在這裡,不是只來放煙火,念頭從生根到發芽,灌溉了5年。

 

生活的絕對必需品真的不多,徐璐點數台北公寓的「身外之物」,從來沒有坐過的沙發,被遺忘的餐桌,朋友餽贈的畫作,旅行紀念品,看過的書……,沒有一樣她必須帶到台東。

 

「我已經3年沒有買衣服了」她拉了一下有些鬆垮的白襯衫「不過最近可能要補充幾件白襯衫」。

 

具體的說,從名牌到 Giordano ladis 再到佐丹奴,這就是徐璐的告別台北三部曲。

 

她只需要一部車,以台東市為中心,或往南到太麻里,或往北到池上,套句廣告用詞,整個台東都是徐璐的高山、田野和海洋。她願意付出,歡喜與人相遇,聽他們的故事和想望,確定會繼續做一個「生活在這方」的整合者,同時再經營「鐵花村」兩年,還想籌組一筆小小的,可以自主的公益基金,大錢必須仰賴企業,「但很多時候地方需要的是人,不是大錢。」

然後呢?徐璐無法回答關於未來的事。未來不可知。剛到台東時她哪裡曉得池上會冒出一棵金城武樹,而175頃的稻田會被指定為文化景觀,她唯一能把握的是:我的台東夢已經從不確定的嘗試到逐漸清晰明朗。

 

所有的改變都是漸進的,隨順因緣,也隨順內在的聲音。所有的決定都不是偶然,回頭認真尋索,都可以抽出一絲一絲的微細線索。

 

2004年,當徐璐辭掉華視總經理,走出華視大樓那一天,她就知道自己將永遠離開媒體,離開政治,隨之被打包丟掉的是沒有效率的開會,無盡的應酬,令人氣餒的組織改造和財務報表。還有高跟鞋和所有的名牌。

 

她無所謂這個社會記得她曾經是什麼,《新新聞》總經理、第一個突破封鎖到中國大陸採訪的台灣記者,「台北之音」電台台長、華視總經理或中華電信基金會執行長,每一個看起來都必須頭破血流去爭來的位子。她只記得文化界前輩張繼高先生在病榻前這樣說過:丫頭啊,妳不是女強人那一型的,妳應該去做妳想做的事,為自己而活。

卸下盔甲 活出真實人生

再如何的都會,再如何的閃閃發光,徐璐總在張繼高前現出原形,一個帶點鄉野氣的女孩,書架上供著文學書,腦袋裡咕魯咕魯冒著創意,卻因為命運的鬼使神差,坐上了總經理的位子。

 

她痛恨競爭,不愛拚輸贏。策馬揮鞭風馳天下,她知道自己從來不是這樣的人,曾經戴上的那些總啊長啊的頭銜,「誠實的說,不過是為了找回自信」。為了找回自信,徐璐看見自己離自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人生啊,她相信只要往左或往右偏移一寸,命運可能就會和某個擦身而過的人交換了。

 

離開華視那天,舞蹈家好友羅曼菲開車來接她,兩人在咖啡館坐了一會兒。「我想離開台北,在宜蘭買塊地」她對羅曼菲說,有點確定又不是很確定。「嗯,好!」羅曼菲點點頭,了解而相信。

 

兩年後,羅曼菲遠行了。除了無法言語的悲傷,好姊妹的離世讓當時站在50歲門前張望的徐璐,被一種「我要怎樣度過往後的人生」的悽惶嚙咬著撕扯著。

 

張繼高先生不是老早就告訴她,要為自己而活?

 

宜蘭的地終究沒買,沒有地也就沒有浪漫小屋,雪隧通車後宜蘭變成一個農地炒作的天堂,稻田長出一棟棟仿冒的歐洲農舍,徐璐慶幸當年沒有衝動行事,每天蹲在田園裡種菜拔草並不是她想要的那種生活。

 

宜蘭而花蓮,台東也漸漸淪陷,這也是徐璐確定她不會去買一塊地的理由,租一個小套房、小公寓就夠了。

 

那麼她真正想要什麼?一個自由、獨身,2-30年來一直在媒體圈衝鋒陷陣的的女人,她到底想要什麼?

 

她回想起父母給予的,完全放任的「野生」童年,回想起她從淡江外文系畢業,和朋友共創的《大地生活》,雖然辦了十期就以慘賠收場,但社區耕耘與土地關懷的種子一直種在心底的某個角落。

在台東,徐璐與大地通了電,重新連上線。

台東的土地、台東的人,台東的緩慢和簡單,讓她和昨日的自己通了電,重新連上線。

 

一開始徐璐在台東租了小套房,沒有人能夠把自己關在小套房裡,她必須出去呼吸,呼吸,並且傾聽這塊土地上的人在想些什麼,需要什麼,以及以她的能力能夠做到什麼。到第3年,徐璐就很清楚自己已經被改變了,或者說,她願意被那樣改變,不必再添買昂貴的衣服,到康是美買平價保養品而不是SKII。

 

第5年,她終於確定能住到台東,才把小套房換成小公寓,一星期只回台北一趟陪伴年近90歲的母親。

走在靠近自己的路途上

為台東做一點事,都只是過程。

 

其實徐璐最害怕的,就是外人把她的移民台東簡化為一個「放下」的故事。她確實放下了什麼,也放鬆許多,但不可能完全的放下,全然的放鬆;她的生活也確實變得簡單,但不可能簡單到毫無曲折。56歲以後的她,決定為自己以及台東做一點事,但這一切都也只是過程,不是結局。

雲門舞集參與池上秋收稻穗藝術節,在田中起舞。左:劉振祥/攝影、右:劉襄群/攝影
如果把「台東」看成一個隱喻,徐璐認為,都會女人到了一定年紀,都在孵著一個「台東夢」,未必像她一樣藉由環境的抽離或轉移去實踐,多數人是站在原地打造她們的「台東夢」,去旅行,開始跑步,學習攝影,寫書法,編織,她聽說一堆人在畫纏繞畫……。最多人投身於宗教,做志工,總是要為或負載過重,或傷痕累累的人生,找到一個新的入口,走進去,把自己安放在裡面,尋求專注和平靜。她認識的中年女人差不多都在做這件事,都有自己的「台東夢」。

 

無論白天如何神氣威凜,徐璐有一個理論,當夜晚覆蓋,當妳卸下所有的妝,從浴室出來,獨自一個人,這樣的時刻,最知道自己快不快樂。

 

而生命中沒有一個時候,徐璐如此喜歡自己,如此靠近自己。  

  

圖片提供:
天下雜誌出版、台灣好基金會

蘇惠昭

蘇惠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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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撰稿 人物採訪/報導 看書、養貓、逐花、拍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