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人文 Fly darlin fly,為了更遠大的夢想漸漸習慣困難—— 專訪鄭宜農,從創作者到創業者

by  陳芷儀
鄭宜農:去接受我們就是一種困惑的女生。沒有一定要成為哪一種女生,才值得被欣賞。

鄭宜農演出現場照/大港開唱提供。

「走進這個產業,沒想過會有成為老闆的一天,不過創作的人一路成長,其實都是在期許每一步出擊能貫徹自己的意志和美感,我想,自己出來做是必然的結果。」

 

4 月初,鄭宜農在臉書上宣布成立自己的品牌「邊走邊聽」,創作者之上,再加上了創業者的身份。以獨立音樂人之姿出發,到 2015 年與火氣音樂合作,再到如今自己做老闆,一晃眼 16 年,鄭宜農還在寫著、唱著、走著,只是這個她,已經不太一樣了。

 

鏡頭前,她回憶起創業的初衷——又或者說,是創業的衝動,「很多時候,我做很多事情都是憑著一股衝動,走下去之後才會意識到,這件事其實真的是一件事情欸。」她笑自己。

 

想成為自己的腦,對每一個環節都有感覺

 

過往的鄭宜農,大多只需要把歌寫好、唱好,後端的事情就由公司協助完成,「但我們做創作,都會希望所有出去的訊息是一氣呵成的、讓作品跟你本人的形象是一致的。要做到這件事,就必須理解資源,之前的我對資源是沒有感覺的。」公司花了多少錢、多少力氣在服務藝人的作品?過程中每一個人、每一個單位的顧慮是什麼?她想開始對這些事情有感覺。

 

「就是完完全全地,成為自己的腦。」成為自己的腦之後,資金壓力便率先迎面而來。對聽眾而言悄無聲息的製作期,製作方卻每天都在面對大筆支出,「很初期我就意識到自己必須要去習慣金流的瘋狂。尤其是我們藝文產業的投資,其實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回收、用什麼方式回收。很像在投資一個時運,還有很多精神面的成分,不是那麼單純的錢而已。」

 

這種狀況下很難事事如意。她分享,目前碰到的兩大難關包括預算控制,以及替自己估價,「我開始學習看財務報表,很希望每一個跟我工作的人都可以拿到符合他們專業的費用、不砍任何人的錢。但身為一個老闆,我才發現這是不太可能的。」從創作者身份走來,她明白那種想要守護自己價值的心情,現階段卻只能先跟合作夥伴說聲抱歉,這讓她感到矛盾。

 

此外,對於如何以老闆的角度,將「鄭宜農」看作一個有價的藝人,她也還在練習,「我要評估自己在市場上的價值,每一個案子要開多少錢?開了哪個價格有過,哪個卻沒過?身價這件事其實很可怕,你一不小心可能會驕傲,或是一不小心可能會沮喪。」幾次之後,她試著站開一段距離,才漸漸能把市場價格跟自我價值區隔開來,減少情緒波動。

 

「很困難,但也要漸漸、漸漸地去習慣它,因為我是為了一個更遠的夢想。」她說。

 

 

女性是:也許沒那麼有力,卻有自己的力量

 

而那些即使創業維艱,也想慢慢靠近的夢想是什麼?除了想更完整地呈現自己,鄭宜農還想補足一直以來,她所熱愛的音樂產業中較為缺乏的女性敘事。

 

「Fly darlin fly/新世紀的查某囝/各有各的夢/Fight darlin fight darlin fight/捀著妳的選擇/一切攏無簡單」——〈新世紀的女兒〉

 

在拿下金曲獎最佳台語專輯的作品《水逆》中,她以〈新世紀的女兒〉一曲,唱出女性的自主跟堅強。出道以來,她的作品常被認為是陰性氛圍、女性化的,但這卻是她第一次直面這件事、第一次真正有意識地去詮釋自己眼中的女性。

 

「因為我終於搞清楚自己是怎麼回事,也終於明白女生在社會上面對的是什麼。我覺得自己找到一個比較宏觀的觀點去講女性,而不是去談單一一種女生,或者是所謂的女力。我覺得有一種狀態是,我們其實沒那麼有力,可是在那『沒那麼有力』之中卻有自己的力量。」

 

要走到這個結論並不容易。鄭宜農回憶自己的性別啟蒙,因為父母野放式的教育,她的童年裡其實並沒有性別,直到青春期,老師們開始要求男女分別表現出「該有的樣子」、保持「該有的距離」,她才意識到性別的存在;長大後,她踏入男性主流的音樂圈,成為一個「妹仔」。

 

無論哪一種女生,都值得被欣賞和祝福

 

她口中的妹仔,不是貶意,而在形容當時的自己發現這個世界所需要的一種角色。「我覺得所有符號都有這個世界的投射在裡面。當時這個產業需要妹仔,當得好,可以很吃香。」只是,妹仔當了一陣子,她漸漸適應不良,這個人設也跟著宣告陣亡。

 

 

一路走來,鄭宜農身上有過的標籤不少,撕了又貼、貼了又撕,她終於更認識自己:原來在自我認同的形塑上,她是「體驗派的」。

 

「我是一個非常善於變形的人,在我不自知的狀況下,被擺到任何環境裡,可能五分鐘我的講話方式就會變,譬如說,我今天遇到幾個直男,我講話方式就會變成那樣子(笑)。這是我身邊的人後來才告訴我的。」這高超的適應力,卻讓她花了比一般人更長的時間才找到自己。

 

「因為所有的標籤都可能在我身上存在,它們也確實都曾經存在過。我必須要跟每一個標籤相處一段時間後,才能感覺自己舒不舒適。如果不舒適,我會不斷不斷地再體會,直到承受不了為止,這就是我這輩子的命題。我要體驗過,我沒有辦法很果斷地去選擇標籤。」

 

鄭宜農想說的是,如果一個絕對的標籤能很明快地適用於你,那是值得祝福的;但若你正好和她一樣,很複雜,很困惑,那也沒有關係,「去接受我們就是一種困惑的女生。沒有一定要成為哪一種女生,才值得被欣賞。」36 歲,她總算處在人生中相對舒服的狀態,於是想將這一路的摸索、現階段的體悟分享出去,盼能讓還在迷惘的人少走一些冤枉路。

 

邊走邊聽,也邊連結與分享的夢想旅程

 

實踐分享的心念,下半年鄭宜農準備走入校園,預計走訪高中、大學院校進行講座,主軸將圍繞著一位女性/女性創作者在社會及產業中常遇到的挑戰,且針對女校、男校、男女混校還有不同的演講內容。

 

「女校就不用說,我當女生當了 36 年,會分享我的經驗,讓大家找到自己的脈絡;男校的話我會希望他們感覺到我把他們當成一份子,相信他們可以理解,內容上可能會跟他們的女朋友、姐妹、媽媽有關,讓他們知道身邊的女生可能會希望如何被對待。」她形容自己是在種種子,盼望這些年輕聽眾們未來都能成為更好的男男女女。

 

在「分享」之外,她的夢想清單中也有「連結」,正在醞釀推出自己的網路節目,預計邀請不同的女性創作者聚在一起聊聊創作與生活,以及如何選擇及找到合適自己的形象。「每一組女生都非常非常不一樣,名單還滿讚的,我覺得很值得一看。」談起其他女性夥伴,她語氣中滿是興奮。

 

從自己邁向組織,鄭宜農「邊走邊聽」的夢想旅程才剛開始。她希望和所有女性創作者、創業者說,不要因為任何事情輕易否定自己的女性特質,接受自己是生理女性這件事,會面對很多困難、痛苦,但也會有自在。只要讓這份自在流動,漸漸就能讓自己與周邊的人、環境、體系更加健康。而她也會為了這件事持續地努力。

 

 

圖片提供:
邊走邊聽、大港開唱

陳芷儀

陳芷儀 https://www.chihyi.wo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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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大傳播所畢,耳草人內容工作室創辦人暨內容總監。一個理性大過感性、熱愛自由與獨處的天秤座,懶散的成長型人格。以文字賣藝,寫人物專訪、寫歌詞、寫各類文案,擅於規劃內容行銷。